老乔早把需要拍摄的首饰品一字铺开，一水儿银与蓝的配色，包含了耳环、项链、手链、背包挂件，以及最夺目的蓝宝石小玫瑰戒指。

实物果然比照片更加璀璨耀眼，人工绘制的妆面再浓艳，也只是衬托了宝石无暇的美。

宋满月深吸一口气。

日落前一个小时左右是摄影的“黄金时间”，柔和的光线为人与景拉出较长的阴影，展现出深邃的质感。这时的光线颜色也很漂亮，是最柔-软的暖色，自然在镜头里留下温柔的足迹，让一切沉闷普通的景都变得讨喜起来。

但太阳的下降速度如此快，仿佛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在为下一张照片随机出新的光影故事。

宋满月却不怕，他甚至热爱一切变幻莫测，完美的妆造，优秀的模特，流光的宝石，在超一流的镜头里演绎出诗样的美。

他舍不得让相机停下来，又不禁想起当初迷上摄影的理由。

是什么呢？

大概是，在那个傍晚，夕阳西下，跑完步回来的少年脖子上挂着白毛巾，隔着半条马路，笑意盈盈地挥手，那时他正在摆弄新买的相机，手指一抖，便按下了快门。

那是一张最普通的照片，曝光过度，毫无构图，可能路边随便拉个女生用手机都能拍得更好。但那上面有最柔和的暖光与最灵动的人像，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美是这样简单！

“刘柯故，我们的概念是‘赠’，你得把礼物送出来！”

刘柯故用唇抿着戒指，半垂着眸，双手掌心朝上捧在唇边。待相机就位，模特的视线追随着镜头，蓦地戒指从唇边掉落，幽蓝的光在掌心滚动半圈，蓝宝石和小玫瑰像从机械的彼世坠落此世之森，手掌伸出，森林欢欣地将坠落之物小心捧出。

透过镜头，仿佛伸手便能接到。镜头定格了一切。

“好了，收工！大家辛苦了！”宋满月肩膀一松，露出轻松的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刘柯故眼里褪去，疲倦爬上眉梢，饥饿让他头昏眼花，却又眼尾一弯，浅笑道：“辛苦了！我就知道老宋拍什么都最美！”

宋满月亲昵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老乔在饭店订了位，几人卸妆的卸妆，收拾的收拾，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发。

从工作室的小楼出来，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拿着小吃亲密拥靠在一起，年纪大些的本地老人被裹挟着散步，拖着行李箱的外地游客举着手机或拍或录，还有网红团队驾着自-拍杆嬉笑怒骂。永盛街在此时迎来人流高峰。

朱小骅路过香氛铺子脑子就不转了，脚下转了方向，直直扑进了没啥空隙的店子里。宋满月的助理小洛没来过长湘网红打卡地永盛街，年轻小伙子精力十足，拽着老板去小吃摊子排队。老乔顺势就拐进了他爸的银饰品铺子，问刘柯故去不去逛逛，刘柯故让他自己玩去。

老式的店铺大门故意做旧，旁边多有台阶，一些走不动路的年轻人就坐台阶上休息和吃东西。刘柯故也找了个干净台阶坐了，长腿委屈地缩在胸前，手机架在腿上，给刘珂婷回了个信息：“工作中，有什么事？”

刘珂婷的电话很快就回了过来。刚接通，就听到少女扬着调子小鸡仔似的叫着：“哥哥哥哥哥哎！”

电话那边似乎是在食堂，旁边都是叽叽喳喳的笑闹声，还能清楚听到有人娇娇地抱怨饭里好多黑粒米、一点都不精致。那边吵，电话这边也吵，刘珂婷听了满耳朵“正宗臭豆腐”“网红大猪蹄”，口水哗哗的，再看一眼低油少盐的食堂菜，瞬间晚饭都不香了。

刘柯故等着那边稍微安静了些才开口问：“下午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少女甜甜地应了：“对呀，有事呢，你在外面吗，今天会回家吗？”

“我在永盛街这边，有工作，明天或者后天才回。你有什么事？”

“唉，我想要你帮我送下衣服啊，就那个社团的小裙子，我上次拿回家送洗的。”少女拖长了声音，很不乐意。

刘柯故问：“急着要？过两天送给你行吗？”

刘珂婷哼哼地撒娇：“就是急嘛，我们社团和美术社联谊呢，明天我们要穿订好的裙子，然后美术社的人会给我们画画，据说画得最好的作品会送去比赛，那我肯定希望画我的那幅被送去比赛呀。”少女又化身小鸡仔，“哥哥哥哥哥，你就想想办法嘛！”

亲妹妹的撒娇对隐形妹控来说是暴击，刘柯故捏着鼻梁叹了口气：“我想想。”

“谢谢哥，哥你最好啦！”刘珂婷欢快地挂了电话。

四中家境不错的学生占多数，学生又多住宿，为了不让日常学习生活太过枯燥无味，学校支持课后的社团活动。刘珂婷所在的表演社和她提到的美术社都是比较大的社团了，经常会组织各种活动，社团之间的联谊每个月都有，所以每个月都得把社团服装拿回来洗护。

刘柯故先翻出来洗护店定期发的记录表，确定了衣服没拿回家，便给店里打电话。但今天真的很不巧，平时秒接的电话今天打了好几个都没接通，直接让洗护店送衣服到学校这个方法行不通。

实在不行，只能今天晚上打车回去，送了衣服又赶回来。就是会很累。

“唉，不想跑啊。”刘柯故将头埋在胳膊间，每根头发丝都写着拒绝。

“同学，做模特吗？”有个男人在说话。

刘柯故脑子空空正走着神，没有反应。

伴着浓重的古龙水味道，一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来，首先便看到他打理得十分光亮的黑皮鞋和一节黑色的西装裤。

刘柯故呼吸一窒，头往旁边偏，身体跟着往旁边挪了挪。没想到这人又往前凑了一点，还塞过来一张卡片。刘柯故疑惑地抬头，只见男人一身名牌黑西装，里面配着白衬衣，领带上夹着一枚□□的领带夹，乍一眼看过去，像极了房地产销售。

手里的卡片不出所料是一张名片，上面花哨地写着公司名称，描着金边的头衔“模特星探”后跟着名字Kim和一串电话号码。

见人有了回应，Kim马上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褶子，可能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小气，硬生生收了挥出去的手，露出个纯良的笑容：“你好呀，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有兴趣做模特吗？”

刘柯故正想回他话呢，Kim压根没想等他，笑容满面地继续说：“哎呀，你个子又高，长得又帅，做模特很赚钱的！你看那些大广告牌上的男模特，还没你气质好，你只要简单去培训一下台步，一年赚百万完全不是问题！”

刘柯故抿着唇，反反复复地看名片。

Kim看他意动，赶紧再接再厉：“我每天都在这条街，每天看的人都按万计数，也不怕跟你说，像你这样优秀的身高相貌，那是几年都碰不到一个！你就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

“可是我还在读书哎。”刘柯故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我们专业要上很多课呢，没时间打工的。”

Kim连忙弓着腰凑到他身边：“在读书也没关系啊，你可以先跟我们签了合约，我们可以让你先兼职，等你毕业了想做全职模特再做全职，这个很自由的！”男人压着声音像蜜糖一样诱惑着，“做模特多好啊，就拍拍照片，走几步路，又轻松又自由，收入比什么大厂打工人高多了。平常接触的也都是有钱人，大牌衣服奢侈品包包随便买，光鲜亮丽的，不比你打工十八年，归来没有钱，要好多了么！”

刘柯故闻不得他身上冲人的古龙水味道，连忙站起来。他比这人高了近一个头，顿时觉得高有高的好处，至少空气要好些。他也懒得再听这位Kim洗-脑，甩了甩名片，扯着嘴角笑了下，绕着人就走。

Kim的笑容僵在脸上，几个跨步跟上去，伸手就要去抓刘柯故的衣服。刘柯故侧身躲开，随即加快了步伐，但狗皮膏药紧贴着跟着，实在是烦得很。

Kim嘴巴不停：“哎呀，你别不信啊，我做星探十多年了，口碑有保证的。我们也是大公司，不信你去搜搜，不骗人的！”

刘柯故脚步一顿：“你做这一行十多年了？”

Kim差一点撞到他身上，一看有戏，语气更殷勤了：“是的呀，我可是老牌星探，就现在经常上节目的苏雅文，还有那个百万粉网红模特刘茜茜，都是我们公司送出去的，我们可是正经模特公司。”

刘柯故正准备说“一个十年的模特星探居然会不认识我这张脸”，话刚到嘴边，又觉得跟这种满嘴胡话的人计较实在没意思。他没睡够，又高强度地干了一天活，累得没劲去戳破那些光鲜的谎言。

Kim还在换着词吹嘘模特的“美好生活”，刘柯故打了个哈欠，正要找宋满月一行人会合好摆脱这块牛皮糖，突然手臂被人握住，轻柔的力道将他往旁边一带，高挑的身影拦在中间。

温柔的声音坚定地插-入了对话：“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忽然，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