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的母鸡叫声，“叮叮当当”重物撞击和相互敲打的声音，形象地诠释了“鸡飞狗跳”几个字。

正自沉沉睡着的杜时笙，被这声音吵醒，吃力的扶着床橼起身唤小五儿：“小五儿，小五儿。”

小五儿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长得有点瘦弱，但五官深邃，面容俊美，似是有胡人血统。

他正在院中，与孙阿婆一起捉鸡。

“小五儿，你去抓住它……”

孙阿婆气息不稳将捉鸡的任务交给了小五儿，却听院门“吱嘎”一响，又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孙阿婆，明日坊内请了宝清观的道人布道，你家别忘了一起送饭食。”

“好，多谢赵阿翁提醒。”孙阿婆的声音响起。

院门又吱嘎一声，关上了。

孙阿婆灰头土脸地进了杜时笙的房间，见她醒了，笑道道：“杜娘子，你醒了！”

“阿婆，这是？”杜时笙气息仍有些虚弱。

“你大病刚好，身体正弱着呢，需要补补身子，我把家里老母鸡杀了，给你炖鸡汤补补。”孙阿婆猜这娇柔的小娘子定是不懂下厨的，便笑着说道：“杜娘子你就歇着吧，莫怕，方才捉鸡闹的，保准儿一会儿就不会这么吵了。”

“阿婆，我捉到啦！”杜时笙正欲接话，只听小五儿高声嚷着，孙阿婆便风风火火出将门去，一拐一拐的背影矫健的似年轻人。

一老一小嚷嚷闹闹一阵子，就安静了下来。

算一算，杜时笙已经穿越到这好几日了。

那日杜时笙从那个奇怪的梦中再次醒来之时，看见灰白的木梁和石墙，还以为自己去了地府，毕竟死亡这件事情，离她并不遥远。

当她正琢磨着，地府都住的这么旧么？难道阎王这么清廉的？

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将她彻底拉回了现实。

“杜娘子！杜娘子！可算是醒了，天可怜见儿，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杜时笙缓缓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银发老妪握着自己的手，一脸欣喜，老泪纵横。见老妪一脸关切，她不禁对她安慰地笑笑，然而忽然周身一紧，我不是死了吗？这是哪里？

她赶紧四下打量，灰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有些褪色的寒梅图，松木的床架，略有些发黄的帷幔挂在上面，桌椅板凳虽是齐全，却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床边一老一小两人关切地盯着自己，二人皆是粗布衣裳，束发为髻。

杜时笙立时脑中一片空白，自己难道是，穿越了？

“小五儿，快去给杜阿姊端碗水，要热的。”老妪见杜时笙悠悠醒转，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想来是好了大半，之前她高烧了两天两夜，一定口渴的紧，便赶快叫自己的小孙子小五儿去给她端碗水来。

杜时笙强撑着支起半个身子，一口气喝了陶碗里面的水，脑袋清明了不少。

“大，大娘，你是？”杜时笙声音虚弱地问。

“我是孙阿婆啊！”老妪刀刻的皱纹里绽出笑容，喜形于色。“杜娘子，你高烧了两日两夜了，可吓死老身啦！”

与此同时，杜时笙努力寻找脑海中是否有原主记忆，结果一思考，头就仿佛要炸裂般痛，尤其是后脑，鸡蛋大的一个包，一碰便疼的她龇牙咧嘴。

此时，她头上又疼得冒出了一层虚汗，只得放弃搜寻记忆。

现下，她更确定自己穿越了，而且，还是没有带着原主记忆的穿越。

“大娘，你唤我什么？”杜时笙虚弱地问，先搞清楚自己是谁，其他的再说吧，杜时笙此时没有精力和体力想太多。

孙阿婆年纪大了，自是经过见过的多了，见她此般模样，知她大病初愈，病虽去，身子却是被折腾地虚弱至极，甚至可能脑子也不大清明，一时不知自己身居何处，是为何人。

孙阿婆便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柔声说道：“杜时笙，杜娘子，你现在客居我家，邻里街坊都唤我孙阿婆。你先好好歇息，身子还弱，别急着起来，咱们相识一场，孙阿婆不会不管你的。李郎中的药刚喝了一副，他临走特地叮嘱，喝完三副，方可下地走动。”

也叫杜时笙，难道是因为名字相同，她才会穿越到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吗？

孙阿婆见杜时笙仍是一脸茫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天可怜见儿，好好将养数日，就都好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穿越到这不知何朝何代什么地方，她又有点紧张，本能地想起来看看周遭的环境，但是她四肢一用力气，便酸疼无力，只好乖乖躺着。

想来孙阿婆说的“李郎中”兴许医术不错，待喝完三副药，再下地走路吧。

这一躺，便是好几日。

杜时笙正在回忆中出神，鸡汤的香味丝丝袅袅钻入鼻来。

孙阿婆便端了鸡汤过来，笑道：“尝尝阿婆做的鸡汤，李郎中说了，鸡汤最补身子了，这只老母鸡肥着呢。”

孙阿婆拿了张小几放在床上，将一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鸡汤和一张撒着芝麻的胡饼放在上面，搓搓端汤时烫的微红的手指，笑呵呵地瞧着杜时笙。

杜时笙闻了闻鸡汤，味道很香，卖相也非常不错，一层厚厚的鲜黄晶莹的油脂，确实是用料十足的老母鸡慢慢炖出来的。

“小五儿呢？”杜时笙问道，“阿婆和小五也一起吃饭吧。”

“不啦，不啦，杜娘子喝了就好。这鸡汤，还需留些，明日……明日再用……”孙阿婆摆手笑道，眼神有点闪烁。

相处几日，杜时笙对孙阿婆和小五儿祖孙二人多少了解了一些。这家中似乎只有二人相依为命，过得甚是清苦。但即便再清苦，孙阿婆也不曾亏待小五儿半分，若是今日连小五儿都不能喝上鸡汤，怕是明日真的有大用处。

杜时笙自是不好意思这般承主人的恩情，自己这医药费、住宿费尚且不知有没有钱给，主人都舍不得喝的鸡汤，自己怎可能就这样大模大样喝了？

杜时笙便推辞道：“阿婆，那儿也不喝了，刚好儿大病初愈，脾胃虚寒，不能吃太过油腻的饭食。”

孙阿婆听了，知道杜时笙必是多心了，忙道：“杜娘子切莫客气，老身今日已经在绣坊吃过了饭才回，这样，我叫小五儿来与杜娘子一同吃。”

说罢，她便去厨房叫上小五儿，拿了碗筷，在杜时笙卧室的桌子上，一起吃了起来。

杜时笙想到孙阿婆所说，鸡汤明日还有用处，不肯下筷，问道：“阿婆方才说，鸡汤明日还要用，是要宴客还是？”

孙阿婆一怔，面上露出赧然之色，搓了搓手道：“明日坊长请了宝清观的道长来布道，每户皆需送些饭食过去，咱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所以才想……”

说着，孙阿婆干笑了两声，见杜时笙仍不肯喝鸡汤，忙又说：“锅内留的便已够了，杜娘子且快喝吧！”

原来如此，杜时笙转了转眸子，做点吃食送去，还不容易，便笑眯眯道：“阿婆莫急，明日儿做些吃食送去便是。”

孙阿婆有些惊讶，心道，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会做饭？打量了一番杜时笙人比花娇的模样，自然是不大感相信。

杜时笙见她眼中怀疑的神色，也不在意，只盛了鸡汤与小五儿一起喝。

“杜娘子，我听你不是焱城口音，焱城口味不知你吃不吃得惯？”孙阿婆一边吃一边与杜时笙聊家常。

杜时笙此刻虽然不知自己是哪里人，也没有吃不吃得惯可言。

但这鸡汤嘛，味道真的是一般般，未去腥味，调味料也放的杂乱无章。但是，祖孙俩这一片心意，只怕比金母鸡煲的汤还要珍贵。

“吃得惯，阿婆的鸡汤好喝着呢。”杜时笙真诚地答道。

“好好好，多喝点，多吃点才好。”孙阿婆如慈母般看着她，皱着脸笑道。

“阿婆养的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我阿娘生病的时候，也吃这个补身体。”小五儿喝完碗中的汤，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神情劝道。

杜时笙听了，只觉眼眶一热，上一世被疾病和人情疏冷折磨的坚硬又封闭的内心，被这人间烟火气和孙阿婆祖孙两人的情真意切撬开了一条缝。

“从前都是小五儿阿娘做饭食，老身于庖厨，确是不大在行，要不，明日的布道也不会如此犯难了。”孙阿婆脸上有一丝窘迫，大半辈子过来，她唯独最拿不出手的，便是做饭了。

“我阿娘做的餢飳、毕罗、胡饼都好吃，阿娘还会炙羊腿，熏羊肉！”小五儿说起自己阿娘的拿手菜，一脸的骄傲。

杜时笙一听，有些疑惑，小五儿的阿娘所做，皆是胡食，再瞧瞧小五儿深目高鼻的长相，难不成小五儿是胡人血统？

孩童说起自己的母亲，都是滔滔不绝的。还不等杜时笙发问，小五儿又接着说道：“我阿娘还会跳胡腾舞、拓枝舞，还会弹琵琶，打腰鼓……”

“小五儿，住口！”

小五儿正说到兴头上，孙阿婆突然厉声喝止。

杜时笙还是第一遭见孙阿婆如此发怒的模样，吓了一跳。

小五儿则在一旁委屈巴巴的模样，脸上胀得通红，眼中噙着泪珠，眼见就要落进汤中去。

杜时笙不知孙阿婆为何要对小五儿的阿娘如此讳莫如深，但见这一老一小，一个发怒一个委屈，只得打圆场道：“阿婆，小五儿，咱们快些吃鸡汤吧，凉了便不好吃了。”

孙阿婆仍有些余怒未消，但当着杜时笙的面却不好发作，只好勉强笑笑。

唐朝不仅在文化领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于饮食上也是融合了各种口味，其中以饮食胡风最为常见。

唐代慧琳《一切经音义》中说：“胡食者，即饆饠、烧饼、胡饼、搭纳等。”胡饼几乎是唐朝百姓饭桌上的必备品，后文也会写到有一家铺子卖胡饼和羊汤，十分有名。白居易就是胡饼的爱好者，曾在1《寄胡饼与杨万州》中写过长安胡饼的香：“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另外胡椒和葡萄酒，也在唐朝时逐渐流行，甚至胡椒一度成为“硬通货”，很多王孙贵族都会储藏胡椒作为财富。葡萄酒后文会有介绍。

唐朝时期，贵族还流行学胡语，穿胡服，吃胡食，可能是与李家传闻中的胡人血统有关，另外，在唐朝时期，连骂人的脏话中“戎，狄”等都不再流行，而是以“獠”最为流行，可能也与李家的血统有关（捕风捉影）。

但是，胡女和胡姬的地位却并不高，无法成为正妻。《风起霓裳》中琉璃的母亲安大家之所以可以成为库狄家的正妻，也是因为库狄家出身不好，安大家也并不要聘礼。

孙阿婆不准小五儿提妈妈，并不是因为她胡女的身份，而是我埋的伏笔，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