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拨开层叠茂密的深绿树叶,一座雕梁画栋的皇子殿出现于皇宫的外侧——殿有两层,阁楼上金色薄纱随风飘动,卷起室内龙涎香向京城四方飘散。
皇子殿中,五皇子云禧静身子歪斜地坐在金丝楠木梳背椅上。他墨发及腰、倾泻而下,腰间细带松垮,稍微一动便让合襟分开些许。
他脚边跪着一个身躯高大之人,此人颔首低眉,手上托起摆有一口大小糕点的银盘。
云禧静将书搁置膝上,凤眼睨着抚愿。他抬手令衣袖滑落臂弯,露出一截藕色玉臂,纤细的指尖捏起糕点在唇边抿了一口——手腕翻转又将吃了一半的糕点送至抚愿面前。
抚愿空出只手准备接过,那玉手却挪开了。
“用嘴。”云禧静清冷的声音滑至抚愿耳里,他的嗓音如山野泉水沁人心脾,若是温声说话便能迷惑人心。
抚愿自然地直起腰背、倾身,张嘴便要小心叼过。
云禧静再一次挪开手,望着如狗般听话的抚愿想要将手中糕点扔至地上让其叼起。他注视着那太过熟悉且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将糕点塞入抚愿的口中,在他的唇要碰上指腹前缩回了手。
他神色厌倦,听耳边隐约的读书声,心中无波无澜。
他,皇帝最疼爱的五皇子,从小聪颖过人,文武皆通,只舞象之年便技压手足。风口浪尖之上也少不了遭遇暗算,皆一一被影卫抚愿和药女山梨挡下。
可就是这么个风头无俩的少年皇子,却只有抚愿和山梨深知他无心皇位,且个性孤僻。
这会皇子和公主们在学堂上课,他却在皇子殿里偷闲,兴致来了羞辱下并不觉得被羞辱的抚愿。
楼梯方向传来响动,抚愿垂眸听来人脚步声——是六皇子云禧明。
云禧明身着青衣金丝锦衣,往下看鞋上沾满了泥土和碎草,在红酸枝地板上留下一串拓黄鞋印。他清秀的眉眼写满了喜悦和急切,唤道:“五哥,要比骑射了,你快来!”
云禧静凤眼微阖,捏起一块糕点塞进抚愿嘴里。
云禧明见他们的互动早已习以为常,这就是五哥日常逗狗罢了。
“五哥,秦师保让我来叫你的,这次成绩要禀告父皇的。”云禧明立在云禧静身前,遮住了透过薄纱溜进来的光亮。
没了金色影纹,云禧静的肤色更白了一分,他浓密的剑眉微敛,温声说:“我知道了。”
云禧明这才满意离开,途径抚愿时还小心避开。谁不知道这抚愿只得五皇子一人折辱,谁要敢欺,他定要生怒。
又过去一盏茶时间,云禧静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他抬脚示意抚愿伺候。
抚愿抱起直筒长靴套在云禧静脚上,临了还要被云禧静轻踹一下,也不知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存着其他意思。
云禧静起身、双臂微抬,宽大的衣袍合拢在腰间,将他精瘦的腰裹得细窄又性感;一条绛红色发带将一手墨发高挂在脑后,两颗明珠垂在马尾两侧,随着他的动作在发间滚动;再次抬脚,抚愿蹲下身为他整理裤脚,平整地掖进靴筒里。
抚愿缓缓起身,迎着云禧静冰冷的眸子,垂头退在他的身后侧。
眼前没了遮挡的云禧静大步走下阁楼,长马尾在身后小幅度地摆动。他走进毒辣的太阳下,周身依旧让人怀疑散发着寒凉之气。
朱湛直裾银丝劲衣突兀的出现在青衣之间,观四周只有云禧静带影卫走上了拓黄土地,说是影卫不如说是贴身仆从或许更加贴切。
四皇子云禧康不由冷笑出声,他的弓紧握在手,眼中迸发出浓浓战意。
云禧静微勾唇、凤眼半阖,他轻飘飘地拱手,说:“禧静来晚了。”
三个皇子不禁眉开眼笑,这就说到了云禧静在外的名声——性温如玉,貌若夏花争世间芳艳。
教骑射的秦师保早已习惯五皇子的偶尔来晚,只要无需禀告皇上,他都只当他不存在。
云禧静起身时睨了眼抚愿,大力接过对方递来的弯弓,二者力道碰撞只一瞬,抚愿待他握住便缓缓松开了手。
他笑容微敛,心底有些许不快,以至于本打算让一让三位皇子的心也冷了下来。
四位皇子翻身上马,抚愿正要上前检查云禧静的马匹,下一瞬马鞭挥来,在空中炸响。
抚愿只睫毛微颤,那匹马便飞快从眼前而过,带起大片扬尘令他不得不微阖双眸望向那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
云禧静的弯弓斜挎在身,待马平稳,单手拿弓悬在身侧。他上挑的眼微眯,杀气自眼底溢出。
弓被他缓缓举起,松开缰绳反手拿箭横在弓上的下一瞬箭羽便飞射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箭射出——全部正中靶心!
云禧静拉了把缰绳让马的方向稳定,随后抬手连续射出八箭,依旧全部正中靶心!
他后面紧跟着的三位皇子身体一震,差点摔下马去,这么一影响三位皇子的成绩就很难看了。
秦师保的表情僵住了。这云禧静的成绩与他无关,不光他自己清楚,皇帝也是清楚的。那与他有关的,成绩太差就关系大了!
三位皇子缓缓将马停靠在边。他们没有下马,皆脸色阴沉地看向靶场,那里从箭羽的颜色上找到了各自丢人的成绩。
这个成绩何止老师倒霉,他们同样会倒大霉!
云禧静大步走到抚愿身前,面相四人,微一拱手,说:“是禧静影响了大家的成绩,师保不如让三位皇子再来一遍?”
秦师保连忙点头,说:“还请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再走一遍!”
三位皇子当即带起缰绳,再次奔向靶场。
没了云禧静的影响,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成绩不能说比他好,但与普通人比却是天赋极佳的。
云禧静没等他们骑回来便与师保拱手告辞了。
他身侧是紧跟的抚愿,哪怕他身长八尺,也只衬托得对方更加高大威猛。
迈步入皇子殿,云禧静望着楼梯上的泥土,转身走向他的院落——蔷薇枝条缠绕在木栏之上,花枝爬出雕花墙壁向着院外之人似是招手。
“把花摘下来。”他目不斜视地冷声说。
皇子殿共有四个院落,他们兄弟刚好一人一个,而打点的这般漂亮的倒只有云禧静的梦园。
院中一方琉璃石桌,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波纹,晃动在枝条、花瓣上让它们平添一股妖冶美感。
抚愿手持那长春色蔷薇花,在云禧静坐下时便跪在了对方脚边。
云禧静红唇轻抿,一手支在脸侧,望向院落里的琉璃石桌发呆,每每他都要沉静半晌才会有所动作。
他伸出纤细指尖,去了刺的茎交于他手,睨向抚愿,招手让他再靠近些许。
抚愿便向前,膝盖贴在了云禧静的脚尖。
“你喜欢这花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抚愿敷衍地看了眼,乖顺地说:“五皇子的花定是好看的。”
话音刚落,那花便搭在了他的鼻骨之上,柔软的触感和甜香气让他身体下意识绷紧。
云禧静又沉默许久,看这长春色泽与抚愿略显深色的皮肤对比,再缓缓拿到自己手臂上看了许久。
他将花别在抚愿的发带间,赏累了眼才命抚愿为他宽衣。
空气沉静,他侧躺在梨花木榻上,身下的金丝软垫微微下陷。他的视线在抚愿身上打量许久犹嫌不足,心情郁郁难以通畅。
“抚愿,到我面前来。”
抚愿挪动至云禧静面前,他垂头不敢与其对视。
云禧静用书挑起抚愿的下巴,命他:“抬眼。”
抚愿睫毛轻颤着抬眸,刚触及龙瞳就要垂下眼帘,却被云禧静倏地捏住了下巴。
“为什么怕我?”
抚愿说:“不是怕,是敬畏五皇子。”
云禧静反复品味敬畏二字?他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丢于地上只因怒火使然。茶盏触地的一瞬便崩碎开,茶水霎时间漫了一地。
抚愿立刻弯腰,徒手去拾碎片。他双膝的布料深了一个色度,膝上沾了陶瓷碎渣和芠荷色的茶叶。他神情专注、面色如常,这些就好似不曾察觉。
在皇子殿后方是一个活水池子,池底到岸边只有一米高度,夏日里皇子们惯爱在里面舀水享乐。
云禧静将朱湛直裾银丝外衣披在肩上,带抚愿到这池边。他脱下鞋将穿着袜子的脚探了下去,见裤腿浸湿,歪头望向抚愿。
他目光下移至抚愿膝上湿润的布料,心想:这怎么够呢?
抚愿瞬间领会,他缓慢下水,上半身露在了水面之上。他矮身就要探向云禧静的脚,却被云禧静一脚踹进了池子里。
云禧静极善武,力气大得惊人,看似轻轻一脚却暗含力道。
他这一踢让抚愿好一阵扑腾,发带插的蔷薇花随其一同散开,花瓣在黑丝间飘荡。抚愿最后狼狈起身,红着眼眶,看向岸边的云禧静。
云禧静双手支在身体两侧,脸上笑得开心。见抚愿缓缓靠近也不害怕,反而手向前探去挑起抚愿的下巴。
他声音微哑,问他:“好玩吗?”
抚愿默了几息,哑着声音说:“好玩。”
云禧静愣了下,犀利的凤眼这会竟然透着一股傻气。他缓缓抬脚又方便了抚愿给他脱袜子,见状气得又是一踹,只不过这次力道轻得多,抚愿也有了准备。
抚愿只向后踉跄一步,他在犹豫要不要假装摔进水里。
云禧静看出他的想法,急着想拉住人,结果自己倒是滑进了水池。
他骤然掉落,因着不会游泳,恐惧一时席卷全身令他指尖发软。绛红色发带松开,墨发随即铺开在水面,整个过程也就几息便被抚愿救了上来。
云禧静狼狈地咳嗽,眼尾泛起红晕。他面容煞白,瘫软地挂在抚愿身上。
抚愿紧张地抱人回屋,用薄毯将云禧静严实裹住。
云禧静这般怕水,缘由十四岁时进宫被宫人推落水中,他每一次想要游向岸边就会被按进水里。一盏茶的时间,等来了皇帝,他才得救——那一次他差点毙命。
因他落水,皇后被罚禁足三旬。也是因他道出真相,岸边的宫女、太监全部处死,母妃被皇帝冷落了半年之久。
云禧静忆起那令他痛苦的往事,脸色一时黑沉难看。他拉开薄毯,随便擦干身子便神态恹恹地躺在架子床上歇着了。
抚愿没有得到云禧静的配合,给其伺候穿衣便进行得极为缓慢。一柱香的时间,再整理好他的衣带才将干净的薄毯盖其身上。
当晚,云禧静病了,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皇帝的爱子生病,身边照顾的抚愿首当其冲被问责。
抚愿跪在榻前,面对皇帝还要伏下身子。这就是为什么云禧静觉得的羞辱,对抚愿来说还不算过分的要求。
皇帝担忧且恼怒地看了眼双目紧闭的云禧静。淑妃在他身侧偷偷抹去眼泪,这自然也让他看到了。他心中知道淑妃有做戏成分,但还是跟着热了眼眶。
“狗奴才!五皇子你是怎么看着的!好好的人还能看进水里去?”皇帝震怒,当即狠狠踹翻抚愿。
皇帝本是想赐死抚愿的,但淑妃知道这人五皇子极为看重,而她与五皇子早已离了心,再把抚愿除了,她这个母妃可就真的徒有虚名了!
“皇上,不可!这抚愿如何处置还得等禧静醒来再论!”淑妃急着说,但神态又努力表现得平和温柔,两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将她面容衬得扭曲可怖。
抚愿已经再次跪地,伏下身。他姿势标准,哪怕听到自己要被处死都未有任何意外和惧怕。
“拖下去!四十大板!”皇帝怒道,望向急切阻拦的淑妃,拉住她的手臂,说,“朕实在解不了这口气,若是他能挺过来朕就免了他的死罪!”
淑妃摇了摇头,红艳的石榴石在额前滚动,泫泪欲滴地说:“皇上,这可是禧静从小陪大的影卫啊。禧静醒了若是没看到他……您也是知道禧静的性格的啊!”
皇帝烦躁地搂住淑妃,安慰说:“朕已经下了旨,便不能反悔。再说,这只是一个奴才,大不了再赔他十个!”
淑妃美眸微转,想这一个换十个也是可以接受的,禧静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皇帝消了怒气,淑妃心下满意。再看向昏迷不醒的云禧静,分别嘱咐了许久侍在一旁的山梨。
云禧静这一病就躺了三天,再次起身见榻前蹲着的是山梨。
“抚愿呢?”他声音暗哑,精致的眉眼紧蹙在一起。他指尖扶着发酸的额角,亵衣歪斜、散开,露出漫着红晕的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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