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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无限纯情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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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以为那滴汗是颗泪,周放果断向易无忧表示了投降,他虽然言语上风流倜傥,实际行为却颇有几分吃软不吃硬的优柔嫌疑,尤其见不得人无声无息的落泪。

——他一旦见到这种委屈的、乖顺的哭态便会立即不能抗衡,无论男女都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

只见周放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慌乱得像是他自己受到了欺负,着急忙慌的将一双天赋异禀、能轻易诱惑人心的眸子正色眨了又眨:“别哭别哭,我真的保证不再闹你了!”

他说这话时,易无忧气急败坏的没有跟他对视,单单是深埋着头,用一对耳朵来感受周放的存在。

一缕抓不着又摸不清的念头恰如其分的在易无忧心间一闪而过,他实在搞不懂这个,于是心情越发沉甸甸的低落了下去,仿佛意识到他自己得了绝症,无药可救了。

于是就在痛楚所繁衍出的苦闷之中,他又听到周放很好脾气的扶上他的胳膊,温润提议说:“无论你找没找错人,都先叫我周兄可好?”

易无忧忽然有些恼了,他一颗心砰砰跳着,暗中迁怒到了周放身上:“他为什么总能说出那么温柔好听的话来?他没有脾气?还是压根不在乎,当我是个傻……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随意敷衍过去就算了?”

易无忧不仅脾气大了,自尊和体面的需求也一并占据了上风,让他色厉内荏地把形容自个儿的词汇换了一个听起来没那么糟糕的。

换完之后他又继续想道:“他是只对我这么好?还是对所有人都好?他对那个什么西风也挺好的……不对,不是“也挺好”,是很好,他对那个西风瞧着可比对我亲近多了。那个西风是只待在幻境里的人?还是外面真实存在的?倘若给了他一口馍馍的人不是我,是西风,他还会答应跟着我、还会愿意奔波赶路来救我吗?还会如此好声好气的对我又是哄又是打商量吗?”

易无忧想得太出神,表面看起来只是漠然站着没有回话。

故而周放被晾得有些尴尬,思来想去重新组织了一番措辞,开始认为一个称呼而已,随便叫叫也没什么:“喂,你——”

“我什么?”易无忧猛的抬起头,对视着周放的眼睛,心中情绪忽然提前变得冷冽:“我是谁?我叫什么?”

周放被逼问得一下子卡了壳,再好的态度到了此时此刻也该不耐烦了,他隐隐皱了皱眉,养尊处优、不容置疑的性子多少有残余泄漏,语气稍冲的反问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易无忧浑没有在乎周放忍无可忍的冷淡,心里莫名其妙气得发了昏:他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记得他,可他把我给忘了!

易无忧头昏脑胀的浑身疼着,疼得皱紧了眉头,需要使劲捂住胸口才能稍事缓解。

他胸膛里很满,满得除了眼前他的霍兄,莫名的连母亲和小师妹也前后脚出现了。

母亲风风火火的,从小到大都是要脸要强的人物,据说一辈子没输过,唯一就输在了他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半傻儿子身上。

因为并不是全然的傻,所以不管是母亲还是他自己都还有着一星半点的指望,认为他能日渐成长得和普通人一样,最终能够顶起家业门户,绵延子嗣。

然而经过他这二十多年来的观察,做个普通人其实没有想象里那么好。普通人的行径作派在他眼里多数时候都多余而繁琐、很没有必要的。

譬如就小师妹来说,当初她刚入门广云宗的时候曾被迫顶了一个“童养媳”的下流名声——因为广云宗的少庄主不懂普通人的纲常伦理,在她失足落水的时候跳进湖里救了她,损害了她的女儿名节。

“她家是要脸的人家,你不想娶她,何必救她?救她上岸也就罢了,何必还、还摸她胸口!”

当时的易无忧已经十四五岁了,但在天生缺陷和母亲的严令保护下,依然还不懂“摸胸口”的害处,只是纳闷道:“危难关头,随从小厮都不在场,不就只有我一个能去救了?她呛了水,我按压她的胸口让她吐出来,以免她呛死,这也不对?而且不光胸口,我还拍了她的后背,脱了她的棉袄——”

他越说越不像话,听得母亲赶紧捂住他的嘴,然后面红耳赤的向小师妹的家人道歉说:“得罪,犬子无状多有冒犯了……实在、实在是他生来头脑不大灵光,不懂男女之间的避讳……”

那还是他第一次被母亲当众揭露头脑问题,当时涨红了脸哆哆嗦嗦的难堪不已,然后就此永生难忘,长了教训:男女授受不亲,世道对女子的要求尤为苛刻刁钻,原来要做普通人、做普通人家的女儿,就得明白“宁愿死了,也不会要一个陌生的莽撞小子来上手扒开自己衣裳”的道理。

他本来其实还挺委屈,有点怪罪小师妹穿得太厚实,棉袄棉裤吸了水沉得差点把他也连累了。若是光溜溜的一个掉进水里,他早一使劲就给拎上岸了,也不见得会拖到有第三人到场,被母亲和师弟一干人等碰个正着训斥起来了。

不过那天低眉丧气挨多了训,他也或多或少的琢磨明白了小师妹的难处,替她和世上一切宁死也不愿获救的女子们难过,就近先和她统一了战线,诸事考虑她的不易:

小师妹不喜欢他,不肯嫁他,他就难得愿意大张旗鼓的承认自己傻,昭告众人自己因此不能耽误她。

小师妹喜欢谢裳丰,要他成全,他也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未婚道侣拱手相让。认为男婚女嫁、情意相投才重要。

可怎么才算情意相投?

“……师哥,我倾慕公子已久,却也好歹知道顾及师门恩德,不敢奢求能嫁予他为妻,只求你可怜我与他相思入骨,分我半点念想,让我能在你俩的结契大典之前和他——”

“不成!”

易无忧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愕然发现回忆里的形象已然变成了小师妹挽着霍兄的胳膊,苦苦哀求他将霍兄暂让一段时日。

“不成……”他垂着脑袋,凌乱的碎发草草遮住通红的双眼,像是再也无力承受了,他软着双腿将自己的额头耍懒一般轻轻抵在周放的肩上:“就是不成……”

不让,谢裳丰可以让,霍兄不能让!

不能让给小师妹去做情郎,也不能让给那个什么西风去做周放,霍兄就只能是他的霍兄!

他的伴儿,绝不让给别人!

“看起来这里只有我记得你的来处了,霍兄,”易无忧整个人抵在周放怀里,死死攥着后者的衣襟,语气委屈得要命:“如果连我也跟别人一样叫你周放,那岂不是为虎作伥,眼睁睁看着你从此沉沦下去了?”

“周放是幻境里的,在外面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那个叫霍不妄,你得仔细分清才行啊……”

听到此处,周放先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情不自禁抬手环抱住了易无忧。

他是什么脾气都不剩了,只傻了似的拍着易无忧的后背脊梁由衷感慨:“好,随你,都随你……我的天呐,你简直把我的心都哭化了……”

这随手捡的小瘸子好大的能耐!那不知去向的霍不妄好大的福气啊!

周放像个无限纯情的小小子捧着自己被软化了的心,魂不附体的领着易无忧登上了回宗的飞舟。

他一路脸蛋红扑扑的,偶尔还心思别扭得同手同脚起来,迈着步子演就一出稀奇景儿,总惹得沿路随从弟子偷偷侧目打量。

因而他一面持扇在脸前扇风降温,一面七扭八拐的带着易无忧来到了一处花木掩映的僻静亭台落座:“你、你且等我缓缓,等我缓缓……”

此次出宗寻药周放带了三百弟子跟随,共领了三艘飞舟,为首的这艘实际乃是一座由巨鲲驮负的海上小岛所化形而成的。

岛上亭台楼阁、高山流水一应俱全,遁入云海后还有符修弟子召唤出的画中美姬穿行花木丛林中奉酒奏乐。

因此多亏了清风雅乐、美景相伴,周放心情终于大好。清了清嗓,他决定佯装无事,优先发挥善心将方才的波折一笔带过。

自乾坤袋中取出化瘀药膏,沾于指尖少许轻轻敷至了易无忧肿起巴掌印的那一侧脸上,周放匆匆换了个话题:“多谢你不与西风计较,他脾气虽差,可本质上人不坏——”

话到一半时周放注意到了易无忧通红的眼眶,手上动作一顿,忽然很怕他又哭:“……当然了,到底是你挨了一巴掌,坏与不坏还是你说了算。”

他越哄,易无忧心里越委屈,从鼻腔里轻轻哼出来一声,只给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态度。

周放见状却悄悄放了心,先用手绢擦净了手,接着又端给易无忧一个雕成残荷形状的翡翠酒盏,亲手为其斟满:“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人心总是如此。望你见谅,我对你说了风凉话。”

易无忧端正跪坐着,双手放于膝上看起来乖顺得几乎像个大号的孩童,他咬了咬嘴唇,小声嗫嚅说:“……我其实没有生你的气。”

“没有生气?”周放心虚过了头,听到这话反而有些惊讶。

“气是气了……但真正气的不是你。”易无忧实话实说:“就像刚才有生那个什么西风的气,简直快气死了,看你跟他好,所以稍微有一点怪你……但现在已经不气了,因为脸上已经不疼了。”

周放又问:“不疼就不气了?”

易无忧不大自在的挪了挪压在脚上的屁股:“我打不过他,只能不疼就不气了……难道还能一直气下去?只怕到时候难受的还是我自己。”

周放盯着易无忧看来看去,说不上新奇还是喜欢,反正一直笑嘻嘻的:“要是能打得过他,那你还气不气?”

“那自然是直接打回去了!”易无忧一挑眉毛,浑然霸道:“他打我一巴掌,我打他一巴掌,公平打完,谁也别气谁。”

周放忍俊不禁:“你倒是不记仇。”

犹豫了片刻,易无忧忍不住和周放说了实话:“我不太喜欢他,也不想跟他打交道,记仇是力气活,太累人。”

周放先是一愣,然后彻底的放声大笑,感觉他很对自己的脾气:“你这人果然有意思,怪不得我一见你就喜欢!来,我敬你一杯!”

第27章 无限纯情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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