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把钱全部拿走！你忘了，是谁一字一句斟酌，帮你解读那位贵族小姐的信，巧妙地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这些钱本就应该有我的一半！”

在那狭小的屋子里，女人凄厉而尖锐地高呼，紧张与不安大肆弥漫，将每一寸空间都吞入压抑的气氛之中紧紧包裹。

“什么有你一半？”女人的话令男人被迫地揭开了一层薄薄的面纱，露出了底下那张复杂而矛盾的脸。他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却又在无形中暴露了他的脆弱和慌乱，迫切地辩驳道，“那点钱票早就什么都买不到了，你倒还有脸说！我用了一年联络，哄着那个贱人，最后连一捧米都换不来！”

女人大惊失色，她扑过去，手指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她发出的，却分明是质问：“你胡说！那时候米还没那么贵，你根本就没有买米，你把钱用哪儿了？”

“你，你从母亲那儿夺走了她的救命钱，现在，现在你又贪婪地盯上了我为孩子留下的微薄积蓄。我就知道，我早该预见到这一天的到来！安迪，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绝望的控诉令男人彻底恼羞，愤怒如同烈火般燃烧，将所有的伪装烧成灰烬，“我把钱用去了哪儿还轮不到你管！”

于是女人似乎有了答案，“你是不是又去…，你答应过不再——”

下一刻，男人咆哮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猛地一脚踹了过去，“你也是贱人！”

“啊！”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我的肚子…，孩子，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什么我的孩子？不过就是一个胚胎，就算它降生下来，你以为现在还能养它吗？最多也就成为我锅里的一碗肉汤！”

“哼，与其让它无谓地存在，不如今天我就将你们这两个累赘都杀了！可比骗那贱人有用！”

男人的拳头如同暴雨般无情地倾泻在女人脆弱的身躯上。

她不再有机会质问与谩骂，身体弯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仿佛要用尽自己所有来保护那个未出世的生命。

“救命！救命——！”

可是左邻右舍早已对这样的暴行习以为常。

安迪是浑噩了些，可在这小村里，每扇门后都藏着一份艰辛，每个家庭里的omega都有着各自的苦楚与无奈，他们早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忍受，仿佛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是身为omega必须背负的沉重包袱。

所以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关紧了门窗，生怕会沾惹上是非的腥气。

贝琳达将对话听了个大概，哪里还想不明白。她气得浑身发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冲破肋骨的束缚，手就已经做出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决定。

她就近抄起打水的木桶冲了进去。

那男人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可憎的轮廓。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的脑袋狠狠砸下。

“砰！”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木桶与头颅的碰撞声在房间回荡，止住了女人的啼哭。

贝琳达终于看清屋内的景象，那女人眼眶深凹，仿佛肉身已经被无情地风干，只剩下两颗浑浊的珠子嵌在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汩汩地涌动。艰难地圆挺着一层肚皮，像是只蚂蚁。

但她的思绪还未及触到那纷乱的边缘，安迪已从突发的混沌中惊醒，双眼如燃烧的炭火般赤红，吼叫着朝她袭来：“噢！天呐，该死的，奥林德居然已经乱成这样，疯婆子都能直接闯进我家了！”

他把她当成了抢劫的难民。

板凳扫过那岌岌可危的书桌，“啪嗒！”地脆响，承载着少女十六岁幻想的墨水瓶就此打翻。

贝琳达甚至分不清，她的撕打究竟是为了他人的命运，还是为了自己那不可言说的痛苦。

木桶在一次次碰撞与抢夺中四分五裂。

被遗忘已久的书册在混乱中踏于脚下，她们或许一生都将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对于Alpha们而言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在他们眼中反倒一文不值，如同废纸般轻贱。

“哐！”一声沉闷的撞击，安迪的拳头砸在了贝琳达下颚，她的坡脚拖了后腿，踉跄地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女人似吓傻了，许久才颤颤巍巍地有了反应，她想去捡拾一旁断裂的凳腿，又迟迟没有勇气握牢，一时只呆愣地望着互相殴打的两人。

而安迪拳脚尽数招呼，萌生出一股狩猎的快意，竟享受起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将道德和怜悯抛诸脑后，只留下那股原始的、野性的冲动。

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他大口大口地粗喘着，仿佛已经闻到肉汤的味道。

贝琳达的耳朵在剧烈的疼痛中长鸣，忽然世界变得寂静，声音变得十分遥远。

那震颤来临时，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安迪突然停手，再不纠缠，当机立断地抓起散落在地的钱票跑了出去。

女人在地上扭动，如同一尾被抛上岸的鱼，苦苦挣扎，却始终未能跃回水波之中。嘴巴一张一合呼喊着什么，可那声音贝琳达听不清，她扶着墙面挪动身体，透过那扇破旧的窗户向外窥视，只见人群如受惊的兽群，四散奔逃。

待她一瘸一拐地略过女人走出去——“砰！”

火药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炸开，她几乎感受到碎片险些割裂她的脸颊，那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小小的茅屋就在火光里化为废墟。

模糊的烟雾遮蔽了视线，也遮蔽了希望。这硝烟，不仅仅是火药的余烬，更是时代的余烬。

贝琳达终于听清。

“快跑啊！瑟尔太人领着达拉斯打过来了！”

“瑟尔太人背叛了我们！”

“快跑！快跑！”

西部，沦陷了。

在她千辛万苦抵达的第一天，就这样见证了奥林德全面的崩塌。

南、西两处都被攻破，北部与东部还会远吗？

所有希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焚毁，殆尽。

逃？还能逃去哪儿？

贝琳达迷茫地折返那间小屋，从箱子里随手抓住衣裳就往身上披，她将或许有用的东西通通敛走，不愿多看这里一眼。

正当要再次跨出去，女人突然哀声地唤她：“贝琳达小姐…。”

贝琳达像被施下了定身的魔咒。

连安迪都没能将她认出，女人却就这样肯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仿佛命运从最初就安排好了这一幕。认真解读过对方文字的人，即便素未谋面，仅仅凭借片刻中的举措，就会发出灵魂的共颤。

她知道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乐。曾密切地探寻过她的每一缕精神，明白她的期待，她的祈祷，她的所有宏图与愿景。

甚至，她也曾参与进这份构想。

贝琳达悲愤交加，痛楚难当，扭转了脚尖，转身望向那个女人。

女人仿佛柔顺的绵羊，等待宰割般噤声。

就在这沉默的空气中，贝琳达大步上前，动作利落而果断，一个巴掌狠狠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对不起，我…”

“蠢货！”贝琳达截断了她的道歉。

她宛如一株在风中摇曳的芦苇，却偏要扛起另一株同样脆弱的芦苇。蹲下身，向大地母亲祈求一丝力量，然后将女人的胳膊搭在肩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漫天下落的火药与巨石在身后追赶，它们咆哮着，嘶吼着，要将奥林德一切生灵吞噬殆尽。

在难民群中，两人的步伐显得格外笨拙。

女人清楚自己的拖累，向贝琳达再次开口：“放下我吧小姐…，你自己能走得更快。”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是吗？”贝琳达忽地反问。

顿了顿，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也是，两年前我充满了天真，就像信里说得那样，平民若要试图向贵族倾述自己的艰苦，会无比可笑。”

“我本来在怪你，你明明有我的地址，只要肯向我寄一封信，告诉我你所遭受的一切，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帮助你，绝不会冷眼瞧你受难。可是你居然宁愿服从一个劣迹斑斑的Alpha，也不肯相信我的真心。”

“我宁愿你是把钱自己留下，也比亲耳听到你付出这么多却又都交了出去要好。”

“但这些确实是我过于的想当然了。”

她只是愿意揣摩，愿意思考，可生长在这样偏僻荒凉的小村，一个平民omega，又哪来的机会识字？她真的有能力自己写信吗？

困境远比想象中要多，要大。联合自己的Alpha丈夫，或许就是她最大限度能为自己争取来的好日子。

贝琳达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将所有情绪咽下，换上了一副轻快地语调，“要是一早知道西部今天就会沦陷，真不该手下留情，早该摸了匕首把他捅死。”

女人从贝琳达的每一个字中徘徊，细细品读，怔愣了许久。伴随着眼泪，行将就木的脸上渐渐扬起一丝生机与笑意。

“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会亲自捅死他。”

“真的？”

“真的。现在，我拥有了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