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萌当晚就在电话里和自家老领导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不同于阮萌萌的雀跃，王秀雅明显顾虑得更多。

“你现在才刚开始，根据这个病转阴的周期，等你好了应该是十天以后的事了，到时还要做检查、等结果什么的，等出院就快过年了，”王秀雅显得非常忧虑，“年前的高铁票多难抢啊——你可别跟我说你开车回来，就你现在这身体状况，你开车，等路上出点啥小意外给你堵几小时，你一个人怎么搞得过来。”

“……妈你这话说的，怎么就搞不过来了，”阮萌萌嗔怪道，“我又没有儿子带回家过年，路上也不需要一边开车一边给他哄睡呀。”

但她本来也没打算开车回家，虽说住院这些天基本没什么事做，可身体状况确实感觉不太好，她也不想太劳累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带个儿子带回来？先带个老公回来也行啊！”王秀雅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操心，她肯定还得就此至念叨上半小时，“要不你和小陆说说吧……”

“妈！”阮萌萌一听这老生常谈的架势，当场就炸了，她打断了王秀雅，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反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我现在这个情况，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在这时候上赶着祸害别家好大鹅啊！”

“啊？怎么就祸害了，”王秀雅被这番抢白也弄糊涂了，“你给我好好说说，和小陆说一下先让你出院，这怎么就祸害了啊？”

阮萌萌：“……对不起，我错了。”

阮萌萌一秒滑跪，尴尬得无以复加，果然心里有鬼，看什么都是鬼。

阮萌萌不敢说话了，王秀雅以为是自己的震慑取得了喜人的成就，又开始继续念叨。

“你早点回来，趁现在票还好买，回家养几天，感冒好后在咱们县里的医院做那个肠镜检查一样的，”王秀雅越说越觉得这个建议可行，“反正现在这个病毒也没那么凶了，也不需要集体隔离，你自己在家住几天，我和你爸前段时间都已经病过了，现在也不会被传染。”

“哎呀，你怎么都分不清轻重，”阮齐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气似对王秀雅有点不满，“之前因为这病死了多少老人你不知道吗？隔壁五栋八楼的老李他老婆，还有对面三楼那个小孙，平时花园里总是带着个小狗遛弯的那个年轻仔他叔公，不都是那段时间走的吗？！这个病对健康人的打击是不算大，但你女儿现在的情况，算不上健康啊！别人像她这样的都要想方设法住进医院的，你倒好，还要她提早出院，我看你这个老太太也是糊涂啊！”

“对哦，是妈妈糊涂了，”王秀雅立刻反应过来，又一幅忧心忡忡地模样，“你还是别提前出院了，你在里面住着，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还有人护着，你要出来了，有点什么问题，我和你爸只能默默看你掉眼泪。”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没事啦，我这几天先抢着票，抢不到我就包个车回去呗，”阮萌萌倒是不太在意，“现在交通和通讯都这么发达，想回去过年还不容易吗。”

“唉，你说你要是有个对象多好，就可以开车送你回来了。”王秀雅又一次成功把话题绕了回去。

阮萌萌立刻闭麦，假装有护士过来打针，急吼吼地把电话挂了。

……

第二日，病房里维持着节日的氛围感，今天的药是打针的小护士顺手给带进来的，心率和血氧也是她测的。阮萌萌看见她身上全副武装的防护服，忍俊不禁：“我这是享受隔离待遇了吗，你们现在是不是来看我都得穿成这样了？”

“是的，前几天刚转阴了一批，本来大家都以为结束了，”小护士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等出去后就得换掉，然后才能去其他病人那，你现在是病房内唯一的病原体。”

阮萌萌被逗笑了：“那我现在岂不是强得可怕，可以不戴口罩横着走了吧。”

“那不行，你现在不可以出你的房间，走廊没人也不可以出去。”小护士的脸隔着防护面罩，摆出个老气横秋的表情，很严肃说到，“要听话。”

阮萌萌乐得不行，甚至想给对方面具捞上去捏捏她的脸。

陆时均是快中午时出现的，他来看阮萌萌时也换上了防护服，手上还拎了个保温壶。

“我妈炖的汤，”他给拎到床头柜上放下，“只有汤，里面的肉都给孟寒吃了。”

“哇，替我谢谢阿姨！”阮萌萌顿时兴奋，“天天喝营养粉都喝得要吐了。”

阮萌萌昨晚有和孟寒联系，知道现在他家丫头在儿科拥有了一个床位。托节假日的福，住院的人少，所以在陆时均的帮助下，也开了个尊贵的单人间，现在一家三口都在里面养病，准备等孩子退烧了就回家。

说起来也惨，本来说好的是趁着假日过来看下阮萌萌这个老同学，顺便带女儿领略下大城市的风光、涨涨见识，谁知道这人刚到地儿就病了，不仅什么都玩不了，还得打针。

陆时均对此的评价倒是相当冷酷无情：“明知道现在是爆发期，没病过还敢往人多的地方凑，病了不冤。”

“还好我没乱跑，不然现在估计也得被陆教授训，”阮萌萌说话间，已经打开了保温壶，她看了眼，里面是浓稠的奶白色汤汁，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奶香，“看着就好喝，孟寒不愧是你家半个儿子，他这一来我都跟着沾光了。”

“是他沾你的光，”陆时均语速极快地纠正完，又一本正经地叮嘱道，“有点多，喝不完不要硬撑。”

阮萌萌没听清陆时均第一句话说了什么，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第二次。

阮萌萌喝着汤，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陆时均聊天：“你特意过来送汤吗？”

“不算，反正也要过来看看病房的情况。”陆时均语气淡淡。

“……你这班加得好自觉，”阮萌萌说，“我们公司就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如果你在我们那上班，办公室肯定把你当成典型，写进公司宣传手册里。”

玩笑归玩笑，阮萌萌心里还是很感叹的。

这元旦假期三天，人人提前半月就开始筹谋出行计划，而到了陆时均这，却仿佛没有什么放假的概念。

依然是每日按部就班的到岗查房，观察病人情况，即便在家也随时待命，因为急诊24小时都有可能通知他上手术台。

这行业确实辛苦，不管医生还是护士，都是需要付出与牺牲的岗位。

阮萌萌又一次想起公司里那些被众星捧月的博士生们，她偶尔会很想问陆时均，是否有过后悔选择这个职业。

——读医本就比其他的专业花费的时间久，门槛还比其他行业高，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进了三甲也得从规培生一年年熬起，而这样的学历换个其他行业，同样的时间下来可能早就功成名就。

一碗汤喝完，陆时均默默将汤碗捡起，收进了密封的保温袋内。

阮萌萌见他要走，脑内挣扎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你明天还来医院吗？”

“来吧，不过会晚一些。”陆时均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吗？”

连接着在外奔波两日，一回来便赶上阮萌萌突发梗阻，再加上孟寒一家来访时忽然病倒，陆时均可谓事事操心。一番连轴转下来，即便身体素质再好，这会儿也觉得疲惫。他计划今天早些回去休息，明日等自然睡醒后再回医院坐班。

阮萌萌自然是没什么事的，只是有话憋在心里想问，便随意找了个话头，就是真的到要开口时，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好。

阮萌萌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陆时均很有耐心，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并未催促。

“也没什么事，”阮萌萌酝酿了很久，才缓缓道，“就是昨天我听孟寒说，你担心我的病治不好……”

阮萌萌没继续说下去，但她的意思，陆时均看懂了。

陆时均微微垂眸，沉吟了片刻，最后走回她床头，在凳子上坐下：“也好，本来准备节后找个时间和你说下你的病情。”

大概是为了让阮萌萌更好的理解自己的话，陆时均先是用尽量浅显的表述，给她阐述了关于结肠癌这个病的概念，以及各阶段分期界定的标准、对应的治疗思路。

阮萌萌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提问几句。好在她属于天生聪慧且擅于思考的人，所以即便陆时均的讲解中涉及了一些专业词汇，经过沟通还是能做交流。

介绍完这个病的基本常识，陆时均又开始说起阮萌萌目前的治疗情况。他从一开始以为只是个早中期的普通癌症，觉得切掉就行，但后面一步步检查中，发现情况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那天的膀胱镜。

“……之前我只是怀疑肿瘤生长时顶穿了你的膀胱，但运气好应该还是在二期，有机会分离后切掉。但那天从镜像上看，你膀胱壁上的肿瘤不是结肠那端穿透的结果，而是膀胱它自己长出来的。一般这种情况，属于远处转移，是晚期了。”

“晚期的肿瘤，很难完全切除，一般都是选择不手术、只化疗这种姑息治疗的方案，五年生存率相对来说比较低。”

“你才32岁，不到山穷水尽，都不会考虑带瘤生存这种姑息治疗。可如果想手术，得看化疗的结果能不能达到预期，但化疗这种东西，它本身就只是一个概率，做化疗并不能保证让你的癌症被治疗好或者不复发，它只是说可以提高你的生存概率。”

“我这几天查了很多资料，也请教了好几位泌尿外科和胃肠外科的专家，他们的建议都是先切了病灶再化疗。”

“因为以你现在的情况，肿瘤生长得太快太野蛮了，贫血及其严重，因为肠梗阻还无法靠进食补充营养，这种情况下做化疗，对你身体的损伤极大，甚至可能挨不到后面……”

“可如果现在手术，最保险的方法就需要把你下半段带病灶的肠段和整个膀胱一起切掉，也就是说，即便这个病治好了，你……也得终身带着尿袋。”陆时均说到这，声音已经很轻，他侧过脸，不太敢看阮萌萌，“我甚至打了电话给我的博导，请他帮忙看了你的病案，但所有的人都说，这就是最优解了。”

“萌萌，我……”陆时均应该是有点难受，因为即便只是看着他的侧颜，阮萌萌也觉得他眼尾红红的模样格外伤感，“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所以前两天都躲着你。可是我实在没找到其他答案……”

原来他躲着她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那天两人之间闹的那点小尴尬。

不知道为何，阮萌萌在这一刻好像并没有觉得多难受，就好像陆时均说的人不是她。

“其实也没多大事，不就是能活，但是要背个尿袋么，”阮萌萌前倾身体，按住了陆时均的手，“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啊陆同学，解题的方法肯定不止一种，我们可以不用最优解的，未必就找不到答案吧。”

“我们就按原计划先化疗，如果化疗完效果不好、或你评估我确实不能继续了，我们再考虑手术。”阮萌萌说，“如果肿瘤不能分离，你也不一定要全部切啊，你切半个吧，给我留半个，让它自己长长呗，实在长不好，我最多每天多跑几次厕所，也不一定就非要全切嘛。”

“可是如果只切掉有肿瘤的部分，剩下的那些复发概率极大，到时你的膀胱极有可能要二次手术，而这种二次手术风险很高，难度也很大，即便是知名的大教授可能都不会想接，”陆时均摇了摇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怕什么啊，最多第二次再全切呗，我倒是提前给你们开免责保证书，生死自负，让做手术的大佬事后无忧，”阮萌萌笑眯眯地说，“赌一下吧，反正我这命都这样了，这万一呢，对吧。”

“别怂啊，”阮萌萌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说好的，带我一起打小怪兽呢。”

啊啊啊明天希望能早点写完，不想熬夜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