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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第四十二章 穷途路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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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清幽,檀香缭绕。

沈、凌二人坐于蒲团之上,清合则坐在二人对面。

心白在一旁,给二人奉上茶水,便即退下。

“约莫是在五月,王施主来到敝寺,想要老衲念在与凌大侠当年的情分上,帮他办一件事。”清合说道,“二十年前,失踪数月的白女侠,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找去襄州,找到凌施主夫妇收留。那个孩子,是她离开玉峰山后,与一位追随她同去参与围剿的年轻侠士所怀。她不愿嫁人,身上又藏了秘密,具体是何事,只有凌施主夫妇知道。”

清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又过了一段日子,凌夫人与白女侠先后生下孩子,却在暗中,有一帮神秘人杀去了襄州,凌夫人为报昔日成全之恩,抱着自己的孩子,扮作白女侠的模样引开追杀,最终丧命人手。”

凌无非听到这话,心下猛地一颤。

相似的话,王瀚尘也说过,原来都是真的。

“后来,白女侠为避追杀,不知去了何处。凌施主也收养了这个孩子。他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逐一遣散亲信与家仆,为善后做准备。”清合接续说道,“王施主有位夫人,本是琴瑟和鸣的一对,偏巧在遣散这件事上,出了分歧,王施主,忠心护主,誓死不肯离去。王夫人却不同,她也有孩子,是个女儿,柔婉娟秀,又岂能舍得让她留在襄州,陪着王施主冒险?于是留书义绝,带着孩子,一去不复返。”

炉中檀香燃尽,余味未散。

“这一别,便是十余年,期间凌大侠失踪后又丧命,扑朔迷离。”清合继续说道,“去年年末,王施主终于找到了他们母女,王夫人独自抚养女儿长大,还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夫妻恩爱,本该是段佳话。可好景不长,母女二人,连同那位孝顺和尚的女婿,都被天玄教的谢辽给捉了去,威胁王施主陷凌少侠你于不义。”

凌无非低下头,望着灯火下翻起毛边的蒲团,心乱如麻。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王施主无法割舍,只能违背本心,出卖少主,却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清合道,“他得知妻子女儿早已身死,便设想一计,既不负家人,又不负忠义。玄灵寺出家,绝妙的借口,将所有人引来此处,让他有个机会,能以死谢罪,再还主家一个清白。老衲在许公碑下静香祷告,冥想许久,方觉唯有碑碎可令人心生畏,便只好担了这个不敬先人的罪责。好在那日,沈施主肯出面,不然这局,仍有遗憾。”

“还请方丈大师解答一二。”沈星遥不解,诚心问道。

“王施主心中有结,疑心主家受妖邪所惑,迷失本心。所以心中又痛又憎,除了为家人之故,还有一私心,势要拆散二位。”清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心怀良善,想必也是遭奸邪所害,老衲已替施主诵经祈祷,愿得佛祖保佑,祝二位日后平安顺遂,渡过难关。”

“多谢大师。”沈星遥躬身行礼。

“所以,他一心为我,为我父亲,我还亲手杀了他?”凌无非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眼中自嘲、自怜纠缠不休,模样甚是痛苦。

“无非……”沈星遥见他这般,心下一时生疼。

“我根本无意取他性命,可箭在弦上,那一剑,不得不刺。”凌无非轻轻摇头,却忽然抬起头来,直视清合,朝他问道,“可他自作主张抛弃妻女与我何干,凭什么这悔憾由我来担?”

清合闻言,合掌长叹。

“我若是他,当初就不会抛妻弃女,义气再重,也大不过肩上的责任。”凌无非道,“何况父亲若真的需要王瀚尘留下,老早就该把真相告诉他,可他没有!他早做好设想,将我送去金陵,分明就是希望不必做任何多余牺牲,让我自己查清真相。王瀚尘,他为何非要多此一举,把一家人都搭进去?”

“逝者已矣,还请少侠节哀。”清合始终平静。桌台灯火明灭摇晃,他的眼色却无半分动容。

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看生死之事如清风流水,四季更替,再平常不过。

凌无非自知失态,颜面低头调息许久,方渐渐平和,半晌,他向老僧清合深深行了个礼,扶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再度施礼辞行。

沈星遥亦起身,欲上前搀扶,却被他避开。

冬夜寒凉,风过面颊,好似刀割。

沈星遥走出禅房,看见眼前少年拖着沉重的步伐,颓然走在月光下,便忙追了上去。

“这算什么,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顾自地牺牲,他以为我会感激他吗?”凌无非听见她的脚步,却未回头,只是茫然问道。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这是他的选择。”沈星遥道。

“可我要做什么也是我的事!他到底了解多少真相,就想替我做主?”凌无非回头望她,眼中隐有莹光闪烁。

“盛衰荣辱,菀枯盈虚,从不因一人而起,一人而灭。他既做了选择,你便随他去。”沈星遥道,“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凌无非深吸一口气,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全不知情,却要背着歉疚过一辈子?”

“无非……”沈星遥看他如此痛苦,心里也觉揪着难受,即刻上前拥他。他虽未拒绝,却如行尸走肉,茫茫然挽过她的手,一步步离开寺院。

再回襄州,见先人之墓,又是另一番光景。这次回头,因着心急,二人乃是雇马而行,不眠不休,未出半日,便回到了襄阳。

午间虽不似夜里那般寒冷,但到底是在冬月,风刮在身上,也是凉飕飕的。

凌无非跪在墓前不饮不食,一动不动。沈星遥也只能静静陪在他身后,先是跪了一会儿,却因衣裳单薄硌伤了膝,只能坐了下来,望着他,却不说话。

从午间到傍晚,日头渐渐西斜。

“阿遥,你习武是为了什么?”凌无非忽然问道。

“因为想学。”沈星遥揉着酸麻的腿,答道。

凌无非闻言一愣,回头怔怔看着她:“只是这样?”

“对啊,”沈星遥道,“这还不够吗?”

“那……学会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凌无非两眼茫然,稚嫩得像个孩子。

“习武之道,永无止境,喜欢就去学,学了就要学好,一生钻研,尽己所能,做到最好。”沈星遥道。

这个回答,令凌无非惊讶不已。

这当真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纯粹,最简单的理由。

“看来是我想得太复杂了。”他摇头苦笑,“我原以为,执剑立世,不想做个弱者,已是最简单直接的理由。看来我真是……”

“管他是为了什么呢?”沈星遥若无其事道,“只要不是为了伤人、害人,其他的理由,都无高低之分。你若没这一身武艺,早在上回我中七日醉后,卫椼追去云梦山那次我便死了,五行煞也绝不可能解得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凌无非摇头,笑容越发凄然,“还能被我遇上……我什么都还没做,便已害得两家人,家破人亡……我何德何能,还能有你陪在身旁……”

“柳前辈说过,你这个,叫做牌坊病。”沈星遥一本正经道。

“什么?”凌无非闻言一愣。

“他说,害人者尚不知自责,为人所害者,却要顾虑这许多,他还说……这是病,得治。”沈星遥认真回想一番,点头说道。

“这……”凌无非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他还说,人一旦背上了牌坊就摘不下来了。”沈星遥道,“我也被他这么说过,虽然也有道理,不过我想了想,大概,越是心怀仁厚,才越容易得这种病吧。”

凌无非哑然。

听完这一席话,他竟然一点也不伤心了,充斥在脑中的,只有满满的疑问。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沈星遥继续说道,“有人舍正途不要,是他们的悲哀,你心怀仁厚,是好事呀,良善之人,怎就不值得被喜欢,被善待?”

“阿遥……”凌无非恍惚回过味来,见她身周地面躺着许多碎石,便待起身扶她,却不想自己因为跪得太久,两腿知觉尽失,一动弹便跌坐下去,颇为狼狈。

沈星遥见他这般,扑哧一笑,两手扶着地面,站起身来,朝他伸出右手。

灿金的霞光照了她满身。这一刻,凌无非疑心自己真的瞧见了下凡的仙女,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快起来,我都饿了。”沈星遥微微撇嘴,口气略带娇嗔。

凌无非眉目舒展,微笑朝她伸手。沈星遥握住他的手,向上拉了一把,谁知他还是两腿酸麻站不稳,朝她身上跌了过来。好在凌无非眼疾手快,一把揽过她腰身,另一只手扶住一旁青松树干,稳住身形,这才没有跌倒。

“对不起……”凌无非低头,鼻尖贴在沈星遥额前,柔声说道,“让你担心了。”

二人又歇了一会儿,相互搀扶回到城中,找了一家偏僻的食肆用过饭后,便回了老宅。

藏书阁附近的几间屋子去年因受大火焚烧,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可凌无非如今这处境,也不便找工匠来此修缮,免得人多嘴杂,引来仇家。

凌无非牵着沈星遥的手穿过连廊,来到后宅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内,绕至一方木柜后,俯身在柜底摸索一番。

沈星遥在一旁看着,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出声。忽然她听到一声细微的“吧嗒”声响,随后便看见木柜后方的地面上打开了一道暗门,露出一截向下延展的石阶。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其实就是表明遥遥比非非豁达。

所以后面面对差不多的境遇,两个人的人生态度也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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