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找路人？大牛突然发现妹妹的思维太灵活了，他完全跟不上。想想以前病怏怏闷葫芦一样的妹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过，谁还没个长大的变化呢？他摸摸脑袋，也没多想，跟着妹妹挤进人群里。

文竹走到路口铺子那里。那个掌柜大娘本来正揣着手，跟边上一个手里拿着菜择着的大娘一起八卦呢，见文竹过来，忙拉一下衣摆，跑了过来。

“小丫头，你要点啥？我这里干果炒货整条街最全哦，都是昨儿下午炒好的，保准新鲜。看看来点什么？”

文竹擦擦脸，黑乎乎的袖子擦过额头带着些黑色的泥灰和鲜红的血迹，一双大大的眼睛长在瘦成瓜子形的小脸上，看起来坚强得可怜。

大娘看清了，更生了些怜爱之心。

边听文竹脆生生说着：“大娘好，我姐姐前天生了，身体不好，也没有奶水。我想问问边上有没有人家有正产奶的母羊，买一只送给她。”

掌柜大娘的脸皱起来：“哎呀你这孩子，你姐姐是里头刘家小媳妇吧？她家事我也听说过，也想帮帮你。可是啊，我们这里人家有几个人养羊留着下奶？就算有，也紧着上头谢府呢，哪有卖出来的道理，一般人家的奶羊奶水也不够，就够小羊喝。这样，如果你们兄妹相信婶子，大概给婶子说说你们能出多少钱？这羊没有，有奶的妇人倒是不少的，总有那些奶水充足的，我帮你们打听下，牵个头。”

大娘说话的当头，周围有五六个妇人围过来，听完纷纷赞同：“是啊，就是啊，奶羊不好找，人还是好寻摸的。我家……”

兄妹俩互相对视一下，文竹就要给大娘跪下，大娘赶紧扶她起来。

文竹含着泪说到：“谢谢大娘的主意，我们兄妹是愿意的，只是请人的事，还是要去跟姐姐说一声。劳烦大娘等等，我们这就回去问问姐姐。”

那大娘一听就转身合上自家门板，一边大嗓门说道：“我这左右没什么生意，待我与你二人同去。”文竹站了一会儿，大娘便走过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和他们一起走。

大娘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到刘家门口就找个树边的大石头坐下，让文竹谈妥了再来叫她。

文竹和大牛二人再次叩门。开门的还是之前来的婶子，在她开口前大牛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她面前笑着道：“一点小零嘴，孝敬婶子。刚在路上想起来娘亲交代的话忘了跟姐姐说，所以回来打扰了。”

婶子没说什么，只点头：“进吧。”

两人一面往姐姐屋子去，一边合计。

“竹子，打算给多少银子姐姐啊？”

“我想这刚得的五两银子都给姐姐请奶娘。”

“给姐姐吗？可她的那个婆婆和大嫂……”

“给姐姐一两，给奶娘一两，剩下给你收着。你下个月过来看姐姐再送钱来。”

“还是回家给爹娘吧，我弄丢了就不好了。”

两人达成共识，又站在姐姐门外，此时听小侄子哭声小了许多，像小猫一样。大侄子也在哭闹：“娘，我饿了，娘……”姐姐在安慰大侄子，可是说话时声音也带着哭腔。

“姐……”大牛掀开门帘。

“你们……是没钱坐车回家吗？”木棉赶紧擦擦眼泪坐好，想起娘家的情况，为两个弟妹担心起来。

“不是的，姐姐，有好事告诉你！”文竹表现得像个得了好处忍不住跟亲人炫耀的小孩，跑着就到了姐姐面前。

最终事情很顺利，姐姐虽然很内疚用了本该给小妹的钱，但为了活着，为了刚出生的儿子只有妥协。

大牛请了掌柜大娘进来，姐姐的婆婆也跟来了。

大牛跟掌柜大娘说，要以六个月四两半两银子的价格请一个奶娘给小侄子喂奶。先给一两银子，后面每个月给半两。

文竹拿出半两给大娘做介绍费，大娘推辞不要，只说自己就是这种热心肠，不要银子。姐弟三人再次感激不尽。

这一天忙到天黑，终于找到了另一条巷子里一个姓王的小媳妇，刚出月子，奶水特别多。看着小侄子大口喝奶，吃饱后满足的睡着了，几个人包括木棉的婆婆都松了一口气。

临走前，牛子在文竹的示意下，给掌柜大娘一包点心，木棉婆婆一包，最后一包酥饼留给了姐姐和大侄子。两人忙活一场，一口吃的也没落到，却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

身无分文的二人手拉着手，提着空蓝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去。半路遇到个好心人，坐了半程顺风车，最后在午夜到家。

听到敲门的动静，文爹文娘一起跑过来开门，免不了一顿责骂问询。

等到文竹和大牛一个说一个补充，把今天的事讲完，文爹叹气，文娘哭了好几次。

牛子把剩下的三两半银子拿出来给文爹，文爹让文娘收了。二人答应过几天庄稼的事情忙完就去县城看看木棉。

临去睡觉时，文竹下定决心，还是叫住了爹娘，牛子见状也走了回来。

文竹这一天一直没忘记那辆马车，那个少年，那个丫鬟，以及没见面的阔气小姐。想想姐姐过的日子，想想爹娘，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有份工作靠谱。

她说出了思量很久的办法：“爹，娘，我知道家里穷。可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不想以后和姐姐一样。你们把我卖了吧，送我到周奶奶那里。她有门路，我勤快点，一定可以找着机会进主家的。等女儿进去了，再找机会报答你们！”

“什么？”文爹十分震惊，“我文有德！干不出卖女儿这种事！”

文竹静静的看着他。

她现在其实能理解文爹是怎样的人。老实，勤恳，诚实，看起来是个能随手伤人的暴脾气，其实是个心肠很软对家人很好的人。从他执意要把生病的女儿丢掉，见她病情没有恶化便不再提；以及从他好多次凑礼物想给小女儿谋前程，打水漂好几次，依然想着用大儿子的钱试试这件事，都能看出来。

她于是安抚道：“不，不是的爹。只是女儿知道，家里为了我的前程和我生病的事，已经没钱了。女儿想要前程，只能出此下策，只要你们把女儿送给周奶奶，我先去服侍她，一定能找到机会去主家。”

文娘拉着文爹无声恳求着，文爹沉默着，大牛也抿着嘴唇低头沉默。

似乎过了许久，文爹又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竹子这么想，我这个当爹的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想十年前，我也是跟在大老爷身边的人，你娘也能在老夫人面前露个脸，也给她周蕙娘帮过几次忙。现在我们是退出来了，但我们还没死，她要是有良心，就该还我这份情。你们都去睡吧，我明天上午就跟你娘一起上她家去说这个事。”

次日上午，在周奶奶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文家三人终于等到小丫鬟来叫。

文竹由文娘牵着，跟在文爹后面，穿过无数花木装点的院子，来到客厅里。传说中的周奶奶此时正怀抱一只雪白的狮子狗，坐在摇椅上慵懒的打着呵欠。

文竹看看她，穿着墨绿色绣着缠枝小花的对襟大褂，头发挽了一半，松松插着三根简单的镶金木簪，脸上敷粉画眉点唇，看起来十足富态。若不是前一天大牛偷偷跟她说，周奶奶只是主家谢家黄大管家的小老婆，只看这打扮她还以为是哪家正经太太呢。

周奶奶开口了，说话也让人听着十分舒服：“让文大哥和桂枝姐姐久等了。咦，你们竟是又为了小竹儿的事情来找我吗？小竹儿过来让姨姨看看……似乎结实点了呢。”

只是拉着文竹的手看了两眼后，她就示意边上小丫鬟过来。那个小丫鬟八九岁的样子，原本正蹲在边上玩花，见状过来拉着文竹去院子里面，就留文家夫妻在厅里说话。

小丫鬟见文竹心不在焉，径直在花丛里摘了一朵粉色的月季递到她手里。看文竹不敢接，她催促道：“没事儿，这朵开得不够好看，奶奶说了，每一株留九朵就好了，其他不好看的可以摘来玩。”文竹终于平静一些，把目光放在这些花上面。

过了很久，也许没多久，文爹文娘从堂屋出来，周奶奶笑着抱着狮子狗站在檐下相送。文竹赶紧起身迎上去。

却听文爹道：“不用回家了，从今天起，好好听周奶奶的话。”

文娘拉着文竹的手：“周奶奶好心肠，说我们送过礼了，她愿意再帮我们家推荐一次。你现在她身边好好养养脾气，等主家要人再去那边试试。”

文竹一听安心了，笑着点头，扑进文娘怀里。

转身时，周奶奶朝着她招收：“小竹，过来，我们先讲讲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