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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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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唤笛没有回教室,她耐心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等待。

她像是在一只等待幼狮初次出门狩猎归来,一旦发现有孩子有半点受伤亦或空手而归等等诸多情况后,会立即上前安抚的非常具有母性的雌狮。

路过的人来来往往,沈唤笛背靠在墙壁上,看着落地廊墙的雨,发着呆。

倘若现在林郁野在自己面前经过,然后停住脚步邀请自己陪同去哪里。

她想,她会断然拒绝。

在她心里,现在的江雪映比林郁野重要那么一丢丢。

这场等待其实不久。但双腿渐渐的麻木会让沈唤笛恍惚江雪映是否已经从别的出口离开了。

“啊,唤笛。”嗓音喑哑,似带着血丝。江雪映双眼通红肿成核桃,泪痕刻在脸颊处。

沈唤笛抬手轻捻去残留在她下巴处的洇破卫生纸碎屑,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对面迟迟没说话,看样子是避而不谈,索性没有强行追问也没再多絮絮叨叨一句。

等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于是,沈唤笛轻手揽上了她的肩膀:“那好,咱们先回班吧。”

走了两步,江雪映脚步一顿,将手中卷起的试卷递了过去,“这是潘老师要我给你的,说是这回竞赛班的选拔试卷,虽然你没有报名,但他希望你做完拿给他。”

“好。”

“哦,还有,他说你期中生物考满分,下节他讲试卷你不用听,就写这份试卷就行。”

“好。”

沈唤笛有些意外,潘老师的确很严格,但是对喜欢的学生总会偏爱许多。

以往,在老潘那她并不属于“偏爱”那一类学生。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挽留”?可惜,她不会报名的。

进了教室分开时,刚巧铃声响起,沈唤笛恍惚听见她问的问题。

“唤笛,你父母恩爱吗?”

-

沈唤笛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恩爱”这一词语似乎与沈自强和潘丽无关。

年幼的记忆里,两人总是吵吵闹闹,有时吵得天翻地覆,甚至撕扯扭打起来,让沈唤笛觉得两人的结婚是不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互殴的机会。

可有时他们的吵闹是对着屋外的人。一致对外,一个吵完另一个接续,十分默契,吵得神清气爽。

这能算“恩爱”的表现吗?

吵了太多次,她分不清。

最开始她还会被吓哭,先是本能地抱着潘丽的裤腿,被踹了一脚后便去找沈自强,没想到沈自强打得更惨。

躲在房间里的姐姐抱臂居高临下对她说:“学乖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自顾自地用手擦掉被打出的鼻血。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姐姐和自己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再出现“爸爸妈妈”两个称呼。

所以后来,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安安分分地和姐姐躲在房间里,坐在自己的小破书桌小破椅子上写写画画。可还是抵不住战火蔓延,偶尔她也会折损好几本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胶带再粘起来就是。

日子在潘丽一年又一年鼓起又消瘪的肚子里过去。

千禧年,弟弟出生了。

家里终于太平了许多,沈唤笛算是过了一年好日子,家务活只用照顾弟弟和帮忙做饭,每次照顾弟弟的时候,沈自强和潘丽会和蔼地看着自己。

虽然她知道那目光是落在弟弟身上。

但她也挺知足,毕竟人有余光,她又很瘦,总归能挤进去一丝。

弟弟一岁后,沈唤笛的家务活里多了农忙,她家的和瞎了眼的二姥姥家的。

烈日树荫下,歇息的他们嘴巴总是不停,于是她在老一辈口里听过很多事。

原来父亲沈自强是鲁山县的人,当年逃荒来的明县,借住在潘丽家里后做了个上门女婿。随着姥爷姥姥相继而亡,上门女婿这件事轻轻掀过,划分好的田地界限也轻轻掀过。

因为田地界限和村上的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可往往别人的一句“要这么田地干什么又没有儿子”便是杀手锏,常能让吵得占优势的沈自强铩羽而归。也是家中鸡犬不宁的导火索,不亚于抗日电视剧里说的萨拉热窝事件。

农忙歇息时,村头鳏夫老骆的水总是喝得最快,他太喜欢说话了。

开口说话时就像电视里的说书先生,随便捡起一粒石子便是他的惊堂木。他讲陈年旧事,讲精怪神话,讲山海经西游记。沈唤笛是他的最佳听众,他说他家里有很多书,也看过很多书,他还会画画,拿着树枝在地上教她画画,画明县之外的世界。

沈唤笛挺喜欢他的。

老骆是沈唤笛的第一个朋友,是沈唤笛拥有过的第一段真挚的友谊。

直到十四岁那年,沈自强和老骆又因为田地吵起来,约莫是因为老骆接待了来村里写生的孩子赚了钱,就不该再“多要”那一分。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老骆人挺文雅但其实一身腱子肉,沈自强挂了彩。

于是沈唤笛被勒令不准与老骆靠得太近。

潘丽和沈自强默契得惊人,轮流关注着沈唤笛的一举一动。

这种默契,是不是也有点“恩爱”的意思?

但没人能抵得住知识的诱惑。她被抓到后吃了好几餐打,连哭都不能哭,闹得村里都知晓这事,老骆便开始躲着她,她也只能接受,顺带躲着住在老骆家的那些孩子们。

——是不是有点像之前林郁野躲着她?

沈唤笛随手在生物竞赛试卷上画了个红豆面包。

回忆里和父母有关的画面好像少得可怜。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门外播放的电视剧,弟弟撕碎她早已破烂不堪的本子声,潘丽大声念出她小时候挨揍后写的日记,沈自强听后的大声嘲笑。

这些占据了太多。

她给不了江雪映一个答案,也没法将真正的惨状告诉江雪映。她不会真的愿意无条件地自揭伤疤,只为了安慰朋友。

不知道,江雪映会不会向她诉说为何哭的缘由,倘若没有,她也能理解。

-

最后一道题做完后,沈唤笛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方的石英表,抛去胡思乱想的时间,刚好三十分钟。

也不知道算不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拒绝报名后,她总归规避有关竞赛的内容。

“画的是红豆面包吗?你画得挺好的。”林郁野冷不丁地说了句悄悄话。

沈唤笛回过神,心态略微忸怩,握住自动铅笔的手微微收紧,他的主动搭话无疑不是在为自己的猜测加上筹码。

“谢谢。”她往侧边靠了靠,方才林郁野为了看自己画在试卷上的画已经靠近很多,冷冽的气味将她包围,她突然感到害怕。

——害怕一种突然而来的亲密关系。

她看过的有些偶像剧里,男女主的相爱有时很莫名其妙,她也有点怕林郁野只是“莫名其妙”地对她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又或是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那份心思潜藏了这么久,不那么光明正大,害怕对方发现自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害怕对方的靠近只不过是昙花一眼。

她不得不再对“林郁野对自己有好感”这事多次克制怀疑。

“你知道夏达吗?”林郁野退了回去。

“啊。我知道,我在你家书房里见过她画的《子不语》漫画,都是日语,我看不懂。”

沈唤笛发现林郁野这个人似乎有点念旧。

这时大家更多的喜欢看最新的韩剧,听最新的韩文歌,他偏偏喜欢周杰伦的旧专辑,看灌篮高手、圣斗士星矢这类小学时流行的漫画,以至于王妈也受到影响,会偏爱多年前播放过如今再重播的电视剧。

“夏达很有灵气,我觉得你画画和她一样,也有很灵气。”林郁野淡淡道,眼睛里带着笑。

除了老骆,林郁野是第二个夸她画得好的人,沈唤笛开心得不知所措,“谢谢。”

“元旦晚会也会有绘画专场,你可以试试看。”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南中的美术老师都是清美或央美毕业,他们评出的奖项很有说服力。”

“啊,好。”

沈唤笛有点不懂林郁野为什么执着于让她参加能够自主招生加分的活动,为什么?她目前暂且没想过这些事。所以说得委婉:“但我不太会抱期待。”

“为什么?”

“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夏达。”

“为什么?”他追问。

“什么为什么?”

林郁野沉默了片刻,漆黑的眼直愣愣地看过来,像是一道X光线能照得沈唤笛无处可藏。

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何如此不自信。”

“你明明很优秀不是吗?”

“就算不参加竞赛,就算不走自主招生,单靠高考也能考很好的大学,你甚至能轻轻松松甩在走廊上议论你的同学二十多分,而那个同学曾一路接受了南中附小到高一的最优质教育。”

“这样的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圈定住?”

他情绪略微激动,沈唤笛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信”就如同江雪映问她“父母是否恩爱”。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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