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好吧,抛开还未找全的日记,我的确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人类在造神啊”。
这句话来自于一位曾帮助我过我很多、指引过我某段路程的人类。
他也是我的制造者,现在百货小店的店主。
在我走前,他曾告诉我,有些人类想要一个神。
而这个神它无所不能,它拥有人类的感性、机械的理性,将会是个极其完美的物种。
它会肃清这个世界,重整规章。
——而我就是为此诞生的。
可后来,他说他心软了,所以才把我放走。
但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为了创造一个神而做的。
还未长成的神需要历练,它需要知道人间一切,然后才得以成神。
^
“陈恕,我记得、我记得!”我点头,用衣袖擦去了陈恕脸上的血迹。
“人类在造神,我记得,人类在造神啊!”
陈恕很依赖似的、在我隔着布料的手掌心上蹭了蹭。
她轻声呢喃:“小半啊,你不要成神,你就当我们的小半,和我们在一起,好吗?”
我愣了愣。
少女脸上又流下血,经过眼尾后就像一行血泪,缓缓滑下。
我向后挪了挪,把手抽了回来:“陈恕,你们会好好生活的。”
“但我还有别的事,我、我有我的事要做,不能陪着你了。”
回想起来,我和陈恕的初见,也是这样一次见血的场景啊。
那时陈恕缩在某片废墟的角落里,衣衫褴褛,看起来就跟好久没吃饭一样的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有好多伤口。
我原本以为她是个流民。
却忘记了在这片家园里,就算你是个再烂再恶心的人,也会有自己的一栋房子。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从岳铃和杨金的口中得知,陈恕那天是去那里寻死的。
“小半,你在想什么?”陈恕问我。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有一丝不满。
“是……那个手链的原因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口,生怕激怒了她。
陈恕扯下她右手衣袖,毛衣堆成一堆,显得她的手臂更加纤细。
手臂上,带着一大一小两串极其相似的手链。
我仔细闻了闻,这才发现它们香气上本质的区别。
——大的那串香气更加黏腻,而小的则是清爽许多。
“小半,你很好奇这个吗?”陈恕话音落下,我的动作也随之一停。
“这是坏东西,不适合你,就全部留给我吧?”
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只好无奈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小半!你等等。”
“怎么了?”我踏上离开的路,回头问道。
“我想送你一些祝福。”
“好啊。”我点点头。
一个孤独的行者,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确需要一些朋友的祝福。
“……祝你一路顺风,事事顺心。”陈恕目光真挚,甚至灼热得有些烫到我。
“谢谢你。也祝你、们,春节快乐。”我笑着回答。
身后是温暖的灯光,人们正在为了节日而欢庆。
蓝黑色的世界里,我一个人背着手走着,却并不孤独。
因为我知道啊,总会有人在我的归途上等待着我,等待我作为“我”归来。
^
“咚咚。”我敲响了百货小店的大门。
紧闭的大门两侧,贴着两张长长的红纸,上面什么也没有,但足够火红。
“有人在吗?”
“吱呀——”
“哎呦喂!瞧瞧,这是谁?稀客啊稀客,快请进。”
老杨扇着他的录像大蒲扇,小眼眯眯地打开门迎了上来。
我皱起眉瞪他一眼:“我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
“那怎么能一样!”老杨走在我前面,声音爽朗。
“你自己好好算算,你上次来的时候是2月7号,今天多少号了?”
“2月13?”我想了想,答道。
“对啊,2月13,距离2月7号,你算算,过去多久了?”
“也就……6、7天嘛,一周而已,怎么就——”
“哦?‘一周’,这是什么意思?”老杨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地看着我。
他眼里的求知欲已经掩盖不住地冲到了我面前。
我咳嗽几声,推开他,对于他身上那股诡异的难闻烟酒味,我只好无视:“就是7天的总称。”
“哦哦哦,七天就可以被换算成一周,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老杨对这世界上所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只要你敢说、他就敢知道。
而且前段时间他似乎还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状态,提供不出他感兴趣消息的人,就会被他残忍杀害。
“嗯。”我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你这什么怪味道?”
“你不是不喝酒不抽烟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喝酒不抽烟的?!”老杨一脸不可置信。
他用蒲扇挡住了自己的脸,那双小眼睛皱起来,显得更小了。
“没偷窥你。我好歹和你待了那么久,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的。”我挑了挑眉,这次成功了。
老杨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缓慢摇起头来:“嗯——好吧”
“那你快再问我一遍,为什么会有那种味道!”
哎,我真是不喜欢这种非要别人问自己问题的老头,特别是姓杨的、大把胡子的、还喜欢扇扇子的老头。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味道?”我面无表情地念出声。
“哈哈哈哈哈——好问题好问题!”老杨大笑,“这是我新研发胡来的呜呜呜欧呜呜呜呜??”
“干什么!干什么!”
老杨的嘴被我捂住,他很快挣脱开,开始质问我。
“你再这样我可要拿这瓶我新研发出来的超级无敌臭烘烘之特级烟酒味香水喷你了!”
“什、什么?”我吓得蹦了起来。
“超级无敌臭烘烘之特级烟酒味香水!”
“老杨!你没事研究这个干嘛?!”我大叫一声。
两人于是就在通向小店的这条路上,开始了又一次的躲避战。
“你不懂你不懂!”老杨也滋哇乱叫起来。
“很多牛逼的人都需要用这个来掩饰身份的!”
“真的!哎呦!我都已经卖给我同位体一瓶了!你别别别别别诶诶诶别不相信我啊!!”
“我要销毁赃物!”
“什么赃物!这分明是好东西!”
“好东西个鬼啊!”
“你你你不要乱说哎呦!——”
^
“说吧,你今天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是想干嘛?”
老杨躺在他的摇椅上,我坐在杨金的小椅子上给他按摩。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我想来问问……‘人类在造神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哦,你终于来问我了。”老杨一脸满足,声音徐徐,“‘人类在造神啊’,字面意思,你跟着我那么久了,阅读理解还不懂吗?”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说。
“好吧好吧。”
“不过今天我们俩的聊天,你可不准出去随便跟别人提起啊。”
“哦。”
“啧,真没有礼貌。”
我:??
“总之,”老杨说,“‘造神’这个话题和想法是我的那群老朋友们首先提出的。”
“他们认为这个新家园重建后,很可能会面临群龙无首的情况。”
“冻期当年的事情,其实我们瞒了你们很多。”
“那时正是因为人类们没有首领,为了权力和利益,立场不同的两方最终大打出手,才导致了家园如今的惨状。”
“所以为了推举出一个符合我们标准的首领,我们在……”
“哦!明天刚好就是一百周年纪念日了!”
“反正就是一百年前的明天,‘首领推崇计划’开始了。”
“在实验过程中,我们发现无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始终没有办法达到我们的标准。”
“于是我们开始制造新物种,也就是你这种物种,不过你不太成功。”
“你应该也发现你记忆里混乱的地方了。”
“你既觉得自己是诞生于冻期,又清楚的知道是我制作出了你、而我的活动时期又并不在冻期。”
“呃……你有给自己取名字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你就像之前那样叫我就好。”
“好好好。”老杨叹口气。
“你这个‘认为自己是机器人又想要成为人类’的、人类,也是时候认清自己了。”
“你说什么?”我几乎是颤抖着发问。
我不敢相信!
我曾经那么向往着的“人类”,我如今那么厌恶着的“人类”——
竟然到头来,我也是她们中的一份子吗?
不不不,老杨肯定是在哄骗我!
他总是干这样的事情!
“我说你啊,本质上是个人类,脑子里却总以为自己是个机器人。”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这样的人也挺可怜的。”
老杨可怜我似的、给我扇了扇他的扇子。
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要记录我得知真相后大闹崩溃的样子。
——有多么可笑。
他接着又道:“人生都被我们这群老头给控制住了,连点自己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我还是比较心软的一个啊,好歹放你出去游荡了那么几年。”
“所以你现在回来,是准备好为了人类奉献自己了吗?”
我知道他在激我。
啊,这个口是心非的老头,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让我去奉献。
难道说他的这个扇子还有实时监控的功能吗?
对啊,为什么不能!
那群老头或许也在逼着老杨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那我能做什么呢?
我、这么弱小,我还救不了他啊。
可他没有选择离开?
为什么!?
难道说他其实打心底里还是认同他们的吗,难道说他所说所做的这一切、又是在哄骗我吗?!
“杨知志!你疯了!!”我怒吼。
眉毛皱成一团,眼睛里有九分都是生气。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人类的话,你们这样不就等同于逼着我去死吗?!”
“你知道我根本就——”
“啪——”
清脆的巴掌声震得我耳朵、呸,耳膜好疼好疼。
老杨的面色柔和下来。
他依旧摇着扇子,慈祥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我,声音带着笑:“只有死亡才能带来真理。”
“所以有必要的话,我们这帮老头子也不介意再大开杀戒一次。”
我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夺过老杨手里的扇子,撕成两半,精准地摧毁了那上面的录像设备。
然后扔到一旁,用脚狠狠地踩了踩。
在这期间,老杨也只是坐在摇椅上,没有动作。
……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
我惊恐地逃跑了,试图躲避这迷眼的沙尘。
脚下的路越来越长,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我好像已经深陷泥沼,又好像在空中漂浮。
“你还想跑?!”
锋利的刀从背后带着风刺向我。
却因为几粒沙子而偏移了方向,擦着我的脸画出一道血痕,然后猛地扎进了树干。
“这、这什么鬼?!老杨你别心软啊!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老人的声音又传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软了?!!”老杨的声音也传来。
^
我终于跨出了大门。
我终于逃出了人类的族群。
我终于、终于能以“我”的身份活下去了!
“哧——”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