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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八方闻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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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烽道:“他只是缺了佳偶,未必是你吧?”

谢泓衣道:“难道还是你?”

二人同时冷笑。

单烽虽换了条巷子,身后的危机感却只增不减,很快,有东西连排倒落。他左右闪避,谢泓衣挂在他背后,却潇洒自如得多了,红线轻轻一扯。

“停!”

“你把我当马骑呢?也不怕闪了腰。”单烽道,脚步倒是一顿。

这巷子格外狭长,前路塞满了铺子,连落脚处都没有。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放在平时或许可爱,但在炼影术的笼罩下,便显得杀机莫测了。

而且……这地方有人。

巷中无行人,店家都在铺子里侧坐着,拿鲜红的脸孔朝向他。男女老少兼有,是如出一辙的羞怯欣喜,眼睛一瞬也不瞬,仿佛剪刀扎出的窟窿,盯得人背后一阵发寒。

又是应天喜闻菩萨座下的鬼怪?

单烽还没看出它们的来路,只知道再靠蛮力闯下去,要出大事。

可一旦停下,影子转瞬便至。

单烽心念电转,很快察觉了异样。这地方怎么这么多灯笼?

影游城巷中的灯笼,大多十步一隔,这巷子里却是一盏挨着一盏,样式极为精巧富丽,鱼龙旋舞,由红绸系着,织成了一座灯笼桥,灯下有丝绦悠悠飘动着。

——灵犀灯会。

心有灵犀者,方可取灯。

“取灯?”单烽二话不说,扯过一盏。里头店家还微笑着看他,却在他动手的一瞬间,把脖子拉长到了灯笼底下,人面蟒一般,绕着他二人打转,嘴巴不断张阖,一股阴冷的臭气扑面而来。

这玩意儿生得极恶心。单烽手背上青筋都跳了一下,恨不得将它抓起来打个结,远远地抛出去。

“它在问我们要不要取灯。”谢泓衣道,“取下后,自便。”

单烽敏锐道:“自便?我把它拆了,扔了呢?”

谢泓衣道:“照它的规矩来,不会有人拦你。”

单烽双目一亮。灯笼一摘,眼前变作暗巷,无疑在影子眼皮底下多了几分保障。但谢泓衣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没那么容易吧?”单烽道,“它想要我们做什么?”

店家慢慢把脖子缩回去,手中不知何时,抱了块褪色的木牌。

“对答如流,方为灵犀。不诚者,缢于灯下,为灯笼穗。”

它嘴唇咧开,两颊越发鲜红。远处的灯笼轻轻晃荡着,每次碰在墙上,都会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血影,乍一眼看去,仿佛双足踢蹬出来的。

应天喜闻菩萨手底下的恶鬼,又怎么会是好相与的?

不诚者……

单烽道:“只能说实话?”

谢泓衣道:“很简单。二人一问一答,答得上来,就能取灯。答不上来,也无妨,只要不存心欺瞒,不会有性命危险。”

单烽回头看他一眼,朦胧之中,那笑意和恶意掺杂在一处,更令人心生戒备。说得容易,绝没这么轻巧。

心有灵犀是么?那就别怪他刨根究底!

他双目微眯,上前一步,扯过一盏灯笼,道:“灯笼背后有什么凶险?”

不管姓谢的想挖什么坑,这一步踏出,就已经开始了。

谢泓衣坦然道:“来的是佳偶,心意相通,就不危险。要是还没结偶,在这巷子里,连问话都听不清,自然无法作答。”

单烽手里的灯笼松动了。他一把扯下来,远远抛在对巷,身形重新隐没在黑暗中。

这么容易?既能一步步前行,又能从谢泓衣口中问话,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心思才刚一浮动,谢泓衣的手指就从镜刀上慢慢拂过。

“到我了。”谢泓衣难掩嫌恶道,“这阵法背后,又是什么?”

单烽唇角一挑,那一笑中皆是心绪未平的戾气。问对了。他非但不想隐瞒,反而存了在对方面前耀武扬威的心思。

“抓人,锁人,还能是做什么?我在干将湖底铸了一座火牢,”他道,“用几千斤赤鎏金浇地,又抽十头烛照犼的骨头锻造成锁,湖底几千种灵火,永生永世也烧不尽,四处都有犼兽和烛龙在镇守。不过绝不会晃眼睛,铸成之后,那会是火海里——唯一不见天日的地方。”

话音刚落,谢泓衣的手指就用力收紧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竟短暂地凝滞了一瞬,仿佛看不见的琴弦一拧,一寸寸勒紧了他的脖子。

红线那头的心跳声……愤怒之余,还有隐隐的恐惧?

第二盏灯笼轻轻落在谢泓衣掌心,被一把捏碎了。

单烽吃准了对方不会在这时发难,也只是挑衅地一笑。

“怎么样?”

谢泓衣冷冷道:“无耻,恶心,下流。”

单烽道:“你和影子到底……”

谢泓衣截断他,轻轻问:“我叫什么名字?”

“谢……”单烽瞥见他神色,心里打了个突,对方的报复恐怕就埋在这里了,真名假名的,谁又知道呢?

这一拖延,面前的灯笼立刻急促晃荡起来,店家一个个伸长了脖颈,蛇一般高低盘旋。

单烽道:“谢泓衣。难不成还叫谢蓝衣?”

那灯笼腾空而起,如巨钟般向他砸来!只听嗡地一声,五脏齐齐动摇,双耳更如被砸穿了一般,饶是单烽,也缓了片刻方才回过神。

这玩意儿还有惩罚?

谢泓衣侧首道:“忘了说了,旁的答不上来,也就罢了。要是连姓名籍贯,生辰八字都答不上来,足见敷衍,便会受些小小惩戒。”

单烽面无表情道:“你存心的。行,我的乳名叫什么?”

谢泓衣将指尖抵在灯笼上,轻轻一拨:“烽夜。”

“他连这都告诉你?!我的真火是——”

谢泓衣道:“没有火。”

单烽道:“真火熄灭之前!”

“红莲业火。”

单烽:“我的生辰。”

“熔舟二十年,五月初五。”

寥寥数语后,谢泓衣已抛开了数盏灯笼,只是他虽话语平淡,面上寒意却丝毫不减。单烽目光闪动,话锋忽而一转,道:“你和影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杀个回马枪,谢泓衣毫不意外,只是静默了片刻。

灯笼闪动时的光斑,和红线另一头湍急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却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憎恨。恨那最一无所知的,却还敢咄咄逼人!

谢泓衣道:“自然是两情相悦。”

单烽难以置信道:“你还敢扯谎?”

谢泓衣这一下算是懒得掩饰了,铺子里的店家同时伸长脖颈,咧嘴而笑,山呼海啸一般摇荡起来,灯笼亦狂舞不定,挽着一幅幅赤红绸缎。谢泓衣冷笑一声,鬓发冷而柔的余波,在他颈后一掠而过。

“跑吧。”

“你惹的事,我跑什么?”

看在亡命天涯的份上,单烽忍下了这点危机四伏的痒意。谁知耳畔竟又掠过一幅似绸非绸的冰凉触感,这家伙竟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谢泓衣疾声道:“低头!”

“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动脚的——”

谢泓衣两指并运,向他后脊上重重一指,却已经太迟了。

那绸缎哗地涌至面前,在缠住面孔的瞬间急剧收缩起来,质地变得极为厚实柔韧,要把他吊死在半空!

操,怎么冲他来了?

单烽眼前一黑,反手拧住绸缎,那玩意儿却一拥而上裹遍他全身,他生平最恨这水磨工夫,软绵绵挣不开又择不断,心火起时,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恨不能化作刀锋迸出来。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在烽夜刀自丹田成型的一瞬间,有两根手指隔着绸缎,扳起了他的下颌。

指腹纤细,冷定如铁。

单烽如遭雷击,烽夜刀都摔回了丹田里,也不知是福是祸,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快极狠的反手一刀。刀尖自太阳穴而发,横贯整幅眼眶,寒光绽破。

“嘶,我还以为你摸我呢。”单烽舒了一口气,沿着裂口扯下绸缎,双目这才得以睁开,却凝在一截雪亮的簪尖上。

这玩意儿被煅打得极窄,双面开刃,说是短刀也不为过。

单烽反应过来,继而不可置信道:“我的脸?你就用这个划?”

“你脸皮厚,”谢泓衣道,“留着眼睛看路,蠢材。”

“那难道就不是一张脸么?”

谢泓衣道:“你受伤了么?”

单烽用力盯了他片刻,怎么反驳都有自取其辱之嫌,只能抬手撕下了身上那半幅绸缎,那玩意儿还翻涌个不停,狗皮膏药似的往身上缠。他反手打了个结,唰唰唰地四下挥舞,拍开那些扑过来的灯笼和红绸。

与此同时,背后磅礴的黑影又至。

不行,这回音巷里群魔乱舞,总不能一路边逃边打下去,能跑到几时姑且不论,城里只怕连活口都不剩了。

破局……譬如高手对斩,对方刀势如瀑,乱雨瓢泼,一度逼得他毫无喘息余地,可直觉却告诉他,其中必有逆转全局的一线空当。

到底是什么?

单烽脚下一顿,身上劲装亦为狂风所鼓荡,目光却透过密密麻麻的绸缎,投向不远处的云韶楼。八条巷子俱向此汇集,楼上依旧灯火通明,外头所悬的数十支灯笼一盏的联珠灯,却丝毫不晃荡,如古刹中的铜钟,在夜色中熏照出一片奇异的静谧。

窗内人影幢幢,宴饮正盛,全不知今夕何夕。

谢泓衣道:“它们不敢进去。”

“不敢?里头又有什么鬼东西?”

谢泓衣道:“你惹的烂摊子,之一。”

“那就一起收拾了。”单烽道,“谢城主,抓紧了!”

与此同时,他一跃而起,漫天舒展的绸缎立时被引发,向他周身一拥而上,将他活活裹成了一枚人茧。晚来的更是往死里勒挤,即便以单烽的体魄,这样的冲击力依旧超乎他的想象,每一寸肌肉,每一截骨骼,都到了迸破的边缘——

糟了,这次瓷蚂蚱真要压成纸蚂蚱了。

单烽心道,背负着如此巨茧,又往前疾奔数步,绸缎开始疯狂收缩,连胸骨都剧震起来。

紧绷到极限的弦——

够了。

噗嗤!

数十层绸缎是在同一瞬间迸裂的,断口之匀净,毫无切割拉扯的痕迹,便断絮般散往四周。

绽露一线的烽夜刀无声缩回丹田。单烽一手扯住红线,再度向云韶楼疾跃!

他先前的推断并没有错,在联珠灯灯影下,那些蟒蛇般的绸缎分明不甘,却也不再追赶,只如潮水般退却了。

这一回单烽记得教训,不再贸然踹门了,且在侧身而入后,反手将门一带。楼内的灯光立时涌了满身满面——灯笼里同样是毫无温度的绯红气流,只是为酒香所浸染,给人以说不出的温暖舒适之意。

单烽肩背酸痛的骨头倒被唤醒了,他一面活动肩胛,一面传音道:“谢泓衣?这回你还活着么?”

耳畔无人应答,余光里却已浮现出人影。单烽从这不屑一顾的沉默里,听出这病病歪歪的谢城主不但活着,甚至极有余暇,浑身上下,除了拔簪后披散的乌发外,就连外衫也不曾打个褶子。

单烽冷眼看他单手束发,双目一眯。

云韶楼正门边,立着一座红桐木小戏台,木架上蒙着透亮的白纱布,上悬着刻有昆仑奴三字的小竹匾。

台前无戏,幕后无人。

唯独几张颜色鲜亮的皮影匍匐于地,不时围绕着戏箱砰地一跳。里头一具手足反折的尸首,也跟着颠簸起来,浑身绵软得如柳条一般,小股血泉自箱底渗出。

尸首的两掌上,各钉着几根小竹棍,上头缀连的皮影每一腾跃,指头便垂死挣扎一回。

单烽扫了一眼,便能想见个大概,异变发生之时,这匠人正仓皇收拾戏箱,却被皮影活活砸死在了箱中。而这位谢城主却并不像是为这一点无辜可怜所驻足的,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空无一物的白布上。

“谢城主还有看戏的雅兴?”

谢泓衣道:“迟了。昆仑奴还没回来。”

单烽沉默片刻。双眉凶恶地拧起,方才已濒临爆发的疑心,终于有了突破口。这还是第二次,他盯着一个人在面前挽发,他看得肆无忌惮,谢泓衣却同样坦然。

那束发的动作并不娴熟,大袖滑落,一枚银钏镇在素白手肘上,寒光湛湛,令人绝难生出半点绮念来。

“这么长的头发,你也不嫌烦?”单烽道,“平日里谁给你打理?就你那些甲士,不是梳头的料吧?”

“不劳费心,我夫人会梳头。”

“他?就是十颗头也不够梳吧。”

谢泓衣似笑非笑道:“老鳏夫。”

单烽如蛰伏已久的凶兽般,一直忍受着苇草纷乱的撩拨,此刻却蓦地逼近一寸:“你觉得我也是他的姘头?我可没半个字提起过。你倒是对我很了解啊。”

几乎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已洒向谢泓衣周身。二人相遇在夜色中,隔着漫天厮杀的风雪……不,不是看不清,他忽而惊觉,冥冥中有某种力量,说不出是刺目还是幽暗,令他无从逼视。

此刻灯下,他的双目终于得以清晰地丈量起那一截脖颈,但也仅仅是一眼。

谢泓衣收回手,两指抵住银钏,用力一转,但见银光跳荡,单烽的目光竟被硬生生砸偏了一寸,心底油然生出畏怖,仿佛那是一柄煅烧开锋后,供在佛前的杀人刀,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单烽自己不知拆了多少庙,还是生平第一回有如此强烈的罪孽感,恨不得跳进庙里撞上十年钟。

这镯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比直视应天喜闻菩萨的真身还要惊心动魄——

目光一被荡开,他那窥探的念头随之四散,就连谢泓衣的身形也模糊起来。

唯有头顶的红灯笼,轻轻晃荡着,直到他的目光重新凝聚。

灯笼?

——我刚刚,是在这儿看灯笼?

单某人的快乐小火牢,蹲满了好兄弟

第21章 八方闻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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