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曲秾着手处理侯府未尽事宜。她将吴管事叫了来,想给他结一笔丰厚报酬。
吴管事心思剔透,深知无功不受禄,诚惶诚恐道:“老奴打理府上事务,自认多有疏漏,唯有一片拳拳忠心不曾变过。还请侯爷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日后伺候定当加倍小心……”
“管事这些年照料府内日常辛苦,从未有失,是我预备远离朝堂、卸甲还乡,这侯府很快要空下来了。”曲秾道。
她昨日在王宫内被安王斥责的事多少传出来了一些,但吴管事只作不知,道:“侯爷乡间府邸可缺少管事?如今像侯爷这般厚道良善的主子难得一见,老奴愿随侯爷回乡,不计酬劳。”
曲秾沉吟片刻,道:“罢了,我再为你寻别的去处,比跟着我好得多。”她总不可能带凡人回魔界,魔界的凡人大多是是魔的玩物。
吴管事见她心意已决,不好再劝,只坚持要在府里多待几日,替她把最后一些琐事料理完再走。
管事和家丁安置得当,眼见门外有几位美人正悄悄往屋内探头,曲秾有些发愁,道:“也不知该如何安置那些姑娘们。”
吴管事回头瞅了一眼,道:“无须担忧,即便侯爷离开安都,她们也不会成为无主之人。”
曲秾道:“我却想,如何能让她们自己做自己的主……”
这想法大概太过前卫,吴管事面露诧异,道:“侯爷糊涂了,这怎么可能呢?”
“无事,你去忙吧。”曲秾道。
曲秾想,若那些姑娘心中自有去向,便放了她们自由,其余无处可去的,或许可以暂时托付给女主游梧。在原作里,女主虽贵为安国公主,可她的处境并不比身为质子的男主好多少,除了父兄的漠视和冷对,她面前还横亘着所有凡间女子都需要面临的阻碍。
后来女主以一己之力破除成见、开了女子治国的先河。正因如此,曲秾相信游梧会由此及彼,在有限的条件里尽量为姑娘们考虑。
处理完侯府内众人去向,曲秾先后送了两封信出去。一封送到游珩府上,由他转交游梧;另一封则送到荒山乔无暮那里。
两封信的内容大略相同,约他们二人明日在旧伯府一会,共叙结盟之事。曲秾想经由自己这个中介,让男女主相识,把原本歪到银河去的剧情拨回来,也给凡尘之人留下一点向好的希望,这大概是她离开前最后能做的一点事了。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她只在信中用谜语的形式写明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并未透露引见他人之意,是以游梧和乔无暮都以为自己的盟友只有曲秾。
将往伯府之时,乔无暮受到了乔冉的阻拦。
乔冉道:“曲农空负一身用兵之才,内里却是团贪财货、好美姬的败絮,有何信义可言?况且昨日安王宫探子来报,曲农勾结邪物,引安王大怒,如今他自身难保,这时来找殿下,分明是笑里藏刀,想找人共担祸责。老臣奉劝殿下,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以身犯险。”
“先生多虑了,我清楚曲将军为人,酒色财气不过是她的伪装。若她真有心加害于我,也不会等到现在了。”乔无暮道。
乔冉道:“世人皆会伪装,殿下从前在淮王宫亲历的还少吗?”
乔无暮依然固执,但他知道乔冉也是心系自己的安危,于是他做出一点妥协,从怀里拿出一只玉佩,递给乔冉,道:“这是曲将军亲手交付之物,转由先生保管,若我此去遇险,先生自可凭借此物加以掣肘。”
那是曲秾之前向他买马留下的玉佩,乔无暮查过,那玉佩乃安王御赐,整个安国恐怕再找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了,是指证曲秾身份的不二之选。
曲秾像对待普通银钱似的,甩了那价值连城的玉佩过来,只换了他两匹战马。光凭这一点,乔无暮就相信她不是乔冉认为的那般贪图荣华之人。
而且乔无暮心中有一个飘忽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那就是曲秾终于需要他了,即使那份需要里潜伏着危险,他也愿意一试。
这日暮色将合,曲秾换了一身不显眼的黑色衣物,只身前往伯府。伯府大门紧闭,她翻过墙,刚落地,看见庭院内已有一人,他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于枝叶飘摇的一树梧桐之下。
曲秾捏了个火折子照明,试探着朝树下唤了一声:“殿下怎么来得这样早?”距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
乔无暮戴着面具,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坛酒,道:“安国最负盛名的浮生醉,酒家每日未至酉时便关店,我只买到最后一坛。”
曲秾放下火折子,接过酒坛,只浅尝了一口,便道:“未免太过寡淡……”她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是感受到了那浮生醉荡开来的余韵。那酒初入口像绕指柔般缠绵悱恻,可等咽下了,回味处却突然变成锋利的刀尖,割得她有些猝不及防。
乔无暮像有所预料,道:“如何?”
曲秾握住坛口,将酒坛抵到他胸口:“自己尝尝便知。”
“将军不介意与我同饮?”乔无暮诧异。
“这有什么,从前在军营里,有酒同享便是无上乐事,哪里还顾得上分饮等细枝末节呢?”曲秾道,“还是殿下介意?”
“不,我怎会嫌弃将军?”乔无暮连忙拿过酒坛灌了一口,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咳起来。
“殿下慢些,”曲秾笑着拍拍他后心,“我相信你说的就是了。”
乔无暮在浮生醉的余韵中沉浸片刻,出声道:“好酒,当得浮生二字之名。”
他们你来我往,将那坛浮生醉喝去大半。乔无暮抬头望天,道:“月亮快升起来了,将军可要移步屋内?”
闰月十五那晚,她和怯月畏惧月光,乔无暮竟还记得。曲秾心内一暖,摇摇头道:“那日是特例,如今已不妨事了……不过确实不能再喝了,还要留一些给其他人。”也不知游梧会不会愿意与他们同饮,她毕竟身份尊贵,饮食都会更精细讲究一些。
“还有谁要过来?曲郎将么?”乔无暮问。
曲秾停了停,道:“殿下可知道安国公主游梧?”
“游梧……”乔无暮调动记忆,“其母为赵昭仪,其舅父为敦肃公、掌管赵氏一族。”
“没错,”曲秾道,“今日要来的便是她。”
“闻得此女才智不输父兄,民间有言,若她生为男子,安国储君之位不会空悬到现在。”乔无暮思绪清晰,“若她能说服赵氏鼎力相助,攻破安都指日可待。”
曲秾“嗯”了一声,随后纠正道:“不过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今后种种,我怕都无缘参与了。”
乔无暮愣了愣,不确定道:“将军这是何意?”
曲秾道:“这庙堂纷扰,委实不适合我,尔虞我诈更让我心生厌倦。但你和游梧公主不同,你们都有包揽天下的才智和宏图,注定是要一同走到最高处的。”
这出乎了乔无暮意料,半天才道:“有人胁迫你?是游梧那厮?”
什么那厮,那是你未来老婆!曲秾连忙道:“没人胁迫我。”
“那么你呢?你从前的昭昭野心,便都不作数了么?”乔无暮道。
曲秾想说若有机会高坐明堂,自然是很好的。可明堂能有多大?人人都去,挤都挤不下了,何况这世界里真正的主角只有两个,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
但这些乔无暮未必能够理解,曲秾就道:“怎么不作数?你和公主日后成为人中龙凤,我总能算半个功臣吧?到时记得给我刻个记载功名的石碑也就够了,或者给我颁一道免死金牌,要是我以后一不小心犯了什么事,你们俩多担待……”
乔无暮道:“若我拒绝呢?”
曲秾会错了意,道:“我都这么帮你们了,连道免死金牌也不愿意给我?”
乔无暮突然攥紧曲秾一只手腕,道:“我是说拒绝你把我推给那安国公主。”
“这是为何?如今安国形势你比我更清楚,这提议对你有益无害……”曲秾左手挣了挣,“那个,你先松开我。”
乔无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曲秾的手,耿然道:“我与游梧素昧平生,不清楚她为人,不能轻易交付底细。”
“所以我寻了个契机,待会人到了,你们好好聊聊,我保证你们一定十分投缘。”说话间,曲秾瞥见回廊角落一抹微弱的灯光,拍了拍乔无暮的手,道:“公主到了,说话小心些,她还不知道你今日会来……”
他们进到室内,点起一盏小灯,围桌而坐。游梧带的那名侍女守在门口望风。
因屋内有生人,对方还戴着面具,游梧显得有些戒备,曲秾便安抚她道:“公主放心,今日只有自己人在场,这位是……”
乔无暮截断话头道:“参见公主,在下是曲将军随侍。请公主与将军自在说话,不必顾虑在下。”说着便迈步屋外,和那侍女一左一右,当起门神来了。
曲秾内心:这什么情况?乔无暮想做什么?
游梧便将注意力从乔无暮身上移开了,对曲秾道:“明日便是最后期限,届时阿梧和舅父会随侯爷一同入宫,请陛下为你我二人赐婚……”
眼见那新郎官的帽子扣到自己身上便摘不下去了,曲秾连连叫停:“不,我不能和公主殿下成婚。”
游梧迟疑道:“侯爷这是何意?”给她的那封信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曲秾内心:你们小两口还挺默契,连质问的口气都如出一辙。她瞟了门口的乔无暮一眼,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又拒绝配合的模样,顿时有点语塞。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曲秾在桌边思考了半天,开口道:“在下的意思是……该与公主殿下联姻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