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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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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排歌和衣而卧,侧耳听窗外瓢泼雨声,她虽然在姚听那里扔下狠话,今晚要想起全部记忆,但她自己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姚听能在不知不觉中让她走进这个局,自然也能控制她的记忆。

——从第一日起到现在,她见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个字全是姚听安排好的,这让吕排歌非常不爽。

烦死了!

她狠狠一蹬脚,用力地翻来覆去,折腾出很大的声响,无能狂怒。

姚听这个呆子到底想干什么啊?!自己当初知道她修习心术到底做了什么,真的弃她而去了吗?

原本吕排歌对自己那点子抛亲弃友的自私性格还很有把握,可是她现在不确定了。

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姚听为什么要她这么觉得呢?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在幻境开始前,或是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将她杀死了么?

她忽然觉得,当初二探姚府之时,自己面对姚听疑问的犹豫,并不是因为没底气说对,也不是因为不想对她说不对,而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吧。

吕排歌侧躺着,人蜷缩成一团。窗户没关好,吹进来的风裹挟雨丝,把地板浇得一塌糊涂。

真冷啊。

想来,幻境之外是冬日吧。

冬日,姚听为何会选择在冬日开始这个幻境呢?

她想到银装素裹的万和,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将白雪照得暖洋洋的,那灯笼里的光晃荡晃荡,好似那厚厚一层雪也随之呼吸起伏。

吕排歌眨眨眼,困倦随冷风袭来,她慢慢地沉入梦乡。

*

「外面下雪了。」

吕排歌从篮子里放下去的纸条上如是写道。

篮子里还有一包猪肉酥饼,尚冒着热气,一根千年人参,一盘个大饱满的冬枣,以及一对小巧的耳环,是两粒洁白的雪球。

彼时,姚听的长发已全褪成白色,但身体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不如吕排歌先前刚见到生病的姚听时要好了许多,但她终究从桃花变成枝头一捧雪。

不过修习心术后好歹有了些力气,提笔写了一句话,放在篮子里。

吕排歌搓搓手,把掌心搓热了些,提上篮子,读到纸条上写着:「这是万和一百年来第一场雪吧?」

她在屋顶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盘腿坐下,被冰冷的瓦片冻得龇牙咧嘴,取了张新纸条写道:

「大概是吧,我史学学得不好。哦对了,七皇子要办什么,额,叫什么,猎雪会什么东西的,唉,请了京中所有大家,可我真不想去,去听那群家伙虚与委蛇都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姚听抬头朝她笑了一下,她的眼睛是淡之又淡的琥珀色,几乎已失去色彩。她招招手,吕排歌随即会意,把篮子收好,盖上瓦片,一翻身悄无声息地跳到地上,从正门走了进去。

她这几年「梁上君子」当下来,胆子也逐渐大了。

本怕姚府其他人发现,但姚听却与她说,让杨清雨带她翻墙是怕杨府人发现,万一某些小鸡肚肠的人觉得姚府与吕府想联合起来对付杨府可不好。

吕排歌想想也是,就杨老祖宗那心性,要是知道她与姚听关系不错,半夜三更都要从噩梦中惊醒。

因此,后来吕排歌也会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了,只是她自己实在喜欢用竹篮交流的方法,姚听便时常将就着她,若是碰上要一来一回聊上许久,才会让她进房间。

正房两侧烧着火坑,房内暖和得很。吕排歌在门口抖干净了身上的雪,才进门,被热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张着嘴无声地感叹了一句,赶紧把厚重的绒披风脱下来,这才缓过神。

吕排歌坐到姚听对面,毫不见外地抓起笔架上一支犀牛管毛笔,随便沾了点墨在纸上写道:「不过七皇子在玩乐上总有新奇主意,怪不得皇上最喜欢她,谁不喜欢身边有个长得漂亮还会哄人开心的人呢?」

姚听略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毛笔,拿过来在砚台里舔顺了笔尖,写道:「你知道陛下有多宠七皇子么?你在我这里这么说,不怕我拿这纸出去报给官府,让你脑袋掉下来?」

「怕什么,他们没一个打得过我!」吕排歌笑嘻嘻的,丝毫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的样子,临了还要欠揍地加上一句,「就连你也打不过我,嘿嘿。」

姚听撇嘴,她心里演练数百遍骑在吕排歌肩膀上按着她打,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你可算了吧,我心术修习得很顺利,你绝对打不过我!」

吕排歌登时瞪大了眼:「那岂不是决斗我要输给你了?不行,那猎雪会我绝不能去了,等我报个病假,这就回去加练!」

姚听玩心大起:「加练也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你说没用就没用?打败心术武者第一人,这名头可比劳什子武林榜首响亮多了!我绝对要挣到!」

「你这人怎么把打败我当作好似人生目标一样的东西啊!我又不比那些武林中的高手厉害多少。」

「你怎么突然如此自怨自艾?这可不像你,说!到底是谁把你夺舍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败这世上所有高手就是我的毕生所愿啊!第二愿望是拥有一把只认我的利器!最好是排山刀,嘿嘿,你瞧,我的名字都与排山刀有缘分呢。」

话痨的人就算写在纸上也无法掩盖她旺盛的表达欲,吕排歌写着写着就把一张纸写满了,只好再重新抽一张写。

「我和你说,我与这排山刀定是命中注定!哈哈,想来,排山刀一直未曾认主,也应当是在等我。」

「你可省省吧,哪柄有灵之武会认你这个愣头青做主人?早就被那些仙人抢了先。」

「那我就先完成第一个愿望,这样世上利器都会主动来找我,排山刀也会因此害怕错过我这个主人!」

「你就尽白日做梦吧。」

吕排歌挤眉弄眼地做鬼脸:「不过你说,这排山刀会在哪儿呢?会不会真在仙门仙人手里?那我是不是该拜入仙门试试?不过我已经十来岁,好像也过了仙门收徒的年纪限制吧……诶呀,这可怎么办。」

姚听一顿,目光不自然地撇向墙角,那里好像吹过一阵风,盖着的布块动了动。

她的哥哥带回来的东西,大约……也算是从仙门仙人手中吧?

随即写下:「我要知道在哪,早就占为己有了,还轮得到你?」

吕排歌不想理她,努起嘴,把毛笔搁上去,手肘撑着桌子,双腿交叠,整个一地痞无赖的模样。

姚听换了张新纸,写满字的那张被她偷偷叠好藏进袖子里。

她写道:「杨老太婆最近怎么样了?」

吕排歌一看,以为她还在担忧杨府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要取她心头血,安慰道:「我估摸着快死了呢,反正,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你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虽然姚听知道吕排歌这话是因为还未与她决斗,因此不会让她出差错,但仍觉得内心熨帖,写道:「我不是怕这个,是因为杨清婉来找过我了。」

「她来找你干嘛?」吕排歌立刻警觉起来,唰唰唰在纸上飞速写着,本就龙飞凤舞的字迹写得愈发难以辨认。

「我同你说,你已经做了一件傻事了,千万别再做第二件!杨清婉连手足都杀得,更别提你这种只有心头血对她有用的人,她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管她承诺何种条件,都不许答应!听懂没?」

「好好好,听懂了,我和你保证,在和你决斗前我绝不出事,好了吧!其实,杨清婉是为这件事,却不是……」

「???什么?你怎么不写了?快写啊!别吊着我!」

「我……」姚听写下一字后,斟酌片刻还是没有向她解释,「我不知道如何同你讲,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烦人!」

「诶呀,你信我嘛,总之,我绝不会害你。」

「切,还害我呢,你现在能伸出手扇我一巴掌我都算你厉害!」

姚听翻了个白眼。

*

与此同时,杨府。

杨清婉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碟瓷碗,轻声走进正房。

房内放着一鼎暖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暖意。床帏虚掩,依稀能看到里头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动一动便要咳三咳。

“奶奶,您别动。”杨清婉连忙放下碗,上前扶住杨老祖宗,为她顺气,“孙女叫厨房做了银木耳汤,奶奶好歹喝一些。”

“不……不……”杨老祖宗往后靠去,她想躲开杨清婉喂汤的手,奈何身子差到极点,根本躲不开。

“奶奶,要喝。”杨清婉强硬道,“喝了这汤,您身子才能养起来。是不是又有人在您面前嚼舌根,说这东西吃了不好?是谁敢说这种害人的话,您告诉孙女,孙女这就去将她杖责。”

她看着杨老祖宗仍紧闭双眼不肯与自己对视,重重叹了口气,把勺子凑到杨老祖宗嘴巴前:“好啦,奶奶,就喝一口,算孙女求您的。”

杨老祖宗深深看她一眼。

嚼舌根?杨清婉把这院子看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哪儿来的丫鬟嚼舌根?

杨老祖宗紧紧抿着唇瓣,无论如何都不肯张嘴。

杨清婉唇角的弧度略微僵硬了一瞬,很快,她又勾起一个更大的笑容,一只手钳住杨老祖宗的下巴,手指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杨老祖宗的下颌竟似乎断裂。

杨老祖宗呲目欲裂,却无力推拒,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清婉一勺又一勺地往她的嘴巴里喂药。

汤药苦涩,又烫得厉害,痛意一路顺着食道往下,烫得杨老祖宗浑身抖个不停,却无法减轻那疼痛半分。

也许是觉得喂够了,杨清婉放下勺子,将杨老祖宗放平,替她掖好被角,好声好气道:“孙女去把碗给丫鬟,马上回来。”

杨老祖宗没有任何反应,只用怨毒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杨清婉便自顾自地拿起碗走了出去。

走到外间花瓶旁时,她特意停下来,看着那花瓶中长出的人头,那人眼珠子已被生生剜下,舌头拔断,耳朵割去。

但不知为何,他还感受到有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花瓶开始颤抖,失去重心地往后倒去,倒入墙角。

杨清婉将那碗剩下一半的药尽数倒入人头口中,过于高的温度在那人口中响出油炸般的滋滋声,那人的呜咽便成了惨叫。

“啊——啊啊——”

内间像是应和一般,也响起杨老祖宗的声音,她大约是被烫得舌头不直,同样说不了话。

杨清婉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名伶绝唱般,站在那儿欣赏了许久,才往外走去,她将碗交给等在外面的丫鬟,丫鬟穿着一件狐绒冬衣,蹭着房间内流出的热气,身上的雪气蒸腾。

杨清婉垂眸,脸颊窝在肩上绒面围脖中,面色森冷,没有一丝感情。

丫鬟弯腰低头接过碗。

杨清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蹲在地上抱住碗才避免碎一地瓷片的丫鬟,开口便是比雪更深的刺骨寒意:“小心,别摔了。”

丫鬟向杨清婉行礼,抱着碗匆匆离开。

杨清婉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似乎在发呆。她鲜艳的红衣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金色杜鹃,腰间挂着一串黄色的络子,脚上一双马蹄鞋鞋尖各缀了颗眼珠子那么大的珍珠。

她看够了,才慢慢悠悠地转身,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走得极慢,又极稳,瞥向正房的目光一瞬间充斥凛冽杀意,很快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唇角带着笑,已全然只余少年风华。

杨清婉推开门,小心地扶起歪倒的花瓶,内间的杨老祖宗吃力地转过头,看到她逆光的身影,听到她甜甜地叫道:“奶奶。

“孙女找到办法,叫姚听送上心头血,为奶奶调香了。”

可杨老祖宗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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