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小公爵找到我，他俊美的脸庞犹如画中纯洁的天使，莱茵家族各个都容貌非凡，包括我那在战场上杀戮起来.犹如鬼神的丈夫。

我放下手中的账簿，盘算他大约是为了白天那几个佃农的事而来。

果不其然，他激烈的表示了自己的意见，认为我们应该持续减免可怜百姓的赋税。

我不讨厌他的善良，在他这样大的年级——他不过才八九岁，能这样关怀领地的臣民实属难得。

但是我们的财政状况一直非常紧张。我躬下身，平视着他，向他解释道：“马上冬天就要来临，我们需要足够的粮食储备，无论是我们，还是相对而言较为富裕的佃农，都不得不作出一些牺牲和退让。今年，已经同意他们用实物抵扣税金，我相信这足以帮他们熬过这段艰难时刻。”

小公爵看我态度坚决，十分失望，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跑开。

是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无能为力。

尽管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我没有能力去做对的事。

但是。

我盘算着。

等到公爵回来，莱茵的财务状况应该会好上一些。魔兽的尸体浑身是宝，可以加工成有用的武器、魔药材料和装饰品，帝国不限制这方面的出□□易，我们应当能从中赚到一大笔钱。

到时候再重新提起免税的事情，哈尔克夫人也不会过于反对。

如今唯有祈祷远征军能经可能地带回更多魔兽的尸体。

很快，钟塔响起钟声，我沿着曲折的石头阶梯走下楼，进入餐厅。

莱茵家族的装潢风格极其简单。

偌大的餐厅内，只摆设有一张长桌，其余地方都空荡荡的。

铺陈着蓝色桌旗的长桌上摆放着华丽的餐具，但是款式陈旧。

我坐下，侍女为我端上今天的主菜，烤鸽子和奶油炖菜，以及几片烤面包。

我胃口不佳，慢吞吞地吃着。

大多数时候，这空旷的餐桌上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我们并不交谈，一方面是因为需要恪守餐桌礼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无话可说。

我和哈尔克太太的关系自不必说，我和小公爵的关系也谈不上亲密。

哈尔克太太倒是很喜欢小公爵，但我和小公爵的关系比较尴尬，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你能指望他对你有多少感情呢？

况且我本人也是感情相当淡薄的类型。

晚饭时，小公爵一直在和哈尔克太太讨论征税的事，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不言不语。

也许是经不住小公爵的死缠硬泡，哈尔克太太松口说愿意赞助一笔资金，安排人采购一些食品送到庄园上去作为慰问。

我瞥了他们一眼，或许是为哈尔克太太的心软感到惊讶，又或许是佩服小公爵的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能让把钱看得很紧的哈尔克太太松口。

我揣摩的目光被他们二人看到，这两个人倒是颇有默契的回我一个不满的眼神。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低下头去喝汤。

第二天。

既然方案已经敲定，剩下要做的就是执行。

一大早，我跟着车一同前往底下的庄园，去时装满物资的车在回来时载满了人，这是我此行的目的——我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帮我打理城堡。很快，一群杀气腾腾的男人们即将归家，他们少不了要大口吃肉喝酒，还需为他们以及他们的战马提供舒适的休息处，繁忙的一周已经开始，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

我的贴身女仆玛丽负责在厨房督工，她本就是厨艺方面的行家，在她的指挥下，城堡里所有的烤炉悉数启用，全天候不间断地烤制无糖的硬面包，这种面包用来配炖菜最为美味。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车马从后门进进出出，送进来无数刚屠宰的牛羊和禽类动物。大厨斯芬克负责将这些牲畜一一放血，再抹上特质的烟熏料，随后，他的帮厨们马不停歇地将这些腌制好的肉类送入熏笼，制成美味的熏肉。

我来自南方，说实在对上述美味敬谢不敏，我唯一感兴趣的美食只有玛丽做的布丁蛋糕，在极其罕见的时候，我偶尔会自己溜到厨房，试图依法炮制。玛丽忙得浑身仿佛着了火，根本没空为我开小灶。

大桶大桶的陈酿葡萄酒从地窖里被搬上来，这些好酒已经三年没动过，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我嫁到城堡时带过来的嫁妆的一部分——关于北方领主莱茵家族如何落魄到连酒都没有的地步，这可说来话长，有机会的话我会再聊。

时间转到现在。

解决了吃喝问题，还有住的问题亟待解决。

这几天我都和城堡里的其他女仆一道，没日没夜的赶制床上用品，缝制枕头。

清洗过的羽毛被烘干，然后塞进刚缝好的粗布枕头里，我希望尽可能让莱茵家的骑士们感到舒适，无论是吃还是住，他们疲惫的精神和□□需要放松。

至于我。

整整一周我都在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我的压力来自于预算，我不得不随身携带着账本，和来往于城堡的代理商、负责采买的管家之类反复核对账目，生怕预算超支。我不想丢自己的脸，空前的责任感令人空前的紧张，而这种责任感大概来自于我的自尊心。

我的自尊心既不体现在祈求别人的喜欢，也不体现在争夺名分。

倒是体现在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例如，我能否体面利落地完成这复杂的管家工作，而不出一点纰漏。

天还没亮就起床，又忙忙碌碌工作到深夜，我几乎不曾有休息的时候，忙着统筹着各项工作的。此外，比起城堡里训练有素的仆人，从农庄上招来的临时助手在素质上参差不齐，意想不到的事故时有发生，所幸这已经是我当家的第三个年头，我能处理这些意外。

闲下来时我偶尔会想，等我离开莱茵家族之后，我的生活能否悠闲一点。

我床头的小抽屉里有一个暗格，那里面放着几份推荐信和伪造的身份文件，离开莱茵之后，我可以是经验丰富的女仆总管，也可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教师，总之，我打算前往经济发达的南方，在那里某个职务。

所有的推荐信都是假的，因为我既不曾担任过莱茵家的女仆总管，教学经验也仅限于陪小公爵读书，但加盖在推荐信上的魔法纹章却是真的。

渐渐地，我停止胡思乱想，柔软的被榻让我的眼皮愈发沉重，我翻了个身，在劳动后的疲惫之中，陷入沉睡。

距离莱茵公爵回归，还有一天。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城堡开始了最后的装饰，巨大的布幔重新挂上，装点着纯洁百合的冬青叶花环被挂在了各处，这幢历史悠久的古堡很久没有如此大张旗鼓的装饰了，我跟着老管家一路向下走到地下仓库，尘封的铁门被打开，一行人都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说不出话。

尘埃落定后，我好奇地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观赏杂乱堆在地下室的，塞得满满当当的艺术品、装饰物。

这些东西放到如今应该颇有些价值，但是莱茵家族毕竟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变卖这些东西的地步。

只是他们似乎也再不会被人想起，也没有必要被展示出来，于是被时间所封印在地下，上一次库门开启的时候，据老管家书说，还是前任公爵及公爵夫人在世的时候。

我举着蜡烛，仔细观察一副美丽的风景画，继而说道：“动手吧。”

我的身后，所有人在听到指令后开始行动，轮流接替着，把一件件藏品往外传送。

我庆幸这个地窖还有被打开的一天。这些不甚爱惜，被随意收纳在此处的艺术品，是否有怨恨现任公爵不解风情的时候？

但是无论如何，它们终将重新显示属于自己的价值。

莱茵家族是否能够如这些尘封的艺术品一般，终有一天重见天日，恢复昔日的荣光？

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