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又去拜访了海罗尔，与他闲话几句，而后又去四处溜达了一会儿，可心中的郁闷之情不反增。

——因为我还要去拜访哈尔克太太。

不管我多么不愿意，我必须得正式跟她请安，这叫我静不下心来。

我并不怕她，但是我很烦她。

看我阴晴不定的表情，玛丽忍不住劝我不想去就别去，我看向玛丽，问她：“哈尔克太太有没有为难你？”

玛丽摇头，说道：“没有，我受到了公爵的格外关照的缘故，城堡上下没有人为难我。”

正当玛丽谈起公爵，忽然外头响起敲门声。敲门的人很克制，按照礼节，门只被礼貌地敲了三下。

我示意玛丽去应门，但未曾想到来者是莱茵公爵。

他已经不像白天时那样穿着正式的装束，晚间，他只穿着宽松的白衫和一条灰色的长裤，当门打开时，他正双臂抱胸靠在门口。

“小姐——夫、夫人！”玛丽立刻扭头喊我，我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时起身，也走到门口。

“我跟你一起去见姑母。”公爵开门见山地说。

我的惊讶让他有一点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说：“……还是你想自己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担忧。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叫他担忧，但我很感激他的好意，我让出门，问他：“要进来喝杯茶吗？”

理智上我应该对他更冷淡一点，以便划清界限。

可是情感上我做不到。

我只是请他喝杯茶。

我心想。

任何人都会这么做。

公爵点点头，表情是一贯的淡，他走进来，忽然问道：“你还好吧？”

“哪方面？”我一边沏茶一边问。

“……”公爵沉默。

就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公爵似乎斟酌着，慎重的，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姑母似乎对你不太友好。”

我没说话。

因为我拿不准要怎么回答。

“我常年在外征战，家里的事情疏于了解。”公爵看向我。

他漂亮的冰魄一样的眼睛叫我感到一阵晕眩，我只能低下头喝茶掩饰自己的心慌。

“说实话……”

我仍旧埋着头，不看向他，但受到他坦诚的影响，我也决定适当地跟他聊一聊哈尔克夫人的问题。

这位女士已经习惯了做莱茵府的女主人。

本来我是无所谓。

但如果我想要在这里有所作为，那么，我的权力不可以被分走。

他能答应吗？

我不确定地看着他，心里默默揣测着。

我不希望他认为我是一个贪婪的女人。

“说实话，阿纳克。”最终，我下定决心。

“如果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伙伴，帮助你稳定后方，那么我需要得到你的支持，我需要得到更多的话语权。而这势必会挤压哈尔克太太的地位。”

我像个男人似的在这里讨论权力分配问题，公爵起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后面他只是沉默而认真地听着。

“过去，哈尔克太太一直是莱茵府的话事人。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最后，我把问题抛给他。

我的手蜷成拳头，掌心在冒汗，我有点紧张，我还是过于在乎公爵对我的看法了。

如果他认为我是一个贪婪的女人，我一定会非常难过。

我正等他有所反应，却没想到他有些讶然地看着我。

“你需要服从她的意志吗？”公爵看上去是真的很意外。

我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公爵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把额前的刘海往后拨弄，做完这点小动作后，才说道：“那么，是她逾越规矩。莱茵女主人的权力在你来到这座城堡的第一天，就应该完全地移交给你。”

“我很感激她一直兢兢业业地照料着我们。”公爵站起身，他低头，活动着手腕，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去干架一般。

“但是她不能凌驾于莱茵夫人之上。这是规矩。”

说完这罕见的一个长句子，公爵看向我，冲我伸出手：“看来，我必须要同你一起去见她了。”

“我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如你所说，她对家族的奉献是客观存在的。如果你去，只会让她痛苦和失望。”

并且把矛盾激化得不可收拾。

不过。

我的心情忽然好起来。

至少我知道了公爵的态度。

在将来，在某时某刻，在我与哈尔克太太的意见相左之时。

我并非孤身一人。

我的身后有这座城堡、这片领地的主人。

他会支持我。

“——可”公爵一脸担忧：“我的姑母她……”

他一脸想吐槽的样子，但最终还是非常有涵养的，没有在背后说人坏话。

看上去，他并不同意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哈尔克夫人。

我感激他的温柔。但是，我的立场也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被动摇。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折中的方案诞生了。

公爵保证他全程都不会露面，于是我把幼龙形态的他塞到口袋里，随即换上正式的衣服，去拜访哈尔克太太了。

还未走进对方的“领地”，两名女仆就冷着脸拦下我。

“太太已经休息了。”她们说。

我无语至极。

我可以理解，她对我杀了一个回马枪，背信弃义回到莱茵的行为感到愤怒，甚至不想见我。

但眼下的会面是她自己定的时间。

这就是我烦躁的根源。

她总是在各种小事上不停地为难我。

我要怎么对付她？大动干戈会显得很没必要，次次忍耐又会叫我内分泌失调。

“我明天再来。”

这一次，我还是选择了忍耐。

正如我在伯爵面前说的那样，我不想跟她把关系彻底闹僵。

很多时候，我只是期待我们能有一种过得去的表面融洽。然而这位女士现在连这点默契都不愿意给我了。

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门里传来让我进去的命令。

看来她本就打定主意，今晚要会会我。

只是见面之前必定要有些刁难。

——我依言走进房间。

房里的装潢又换了个样式，哈尔克太太横卧在一张长沙发上，她摇着扇子，上下打量我。

这种轻蔑的视线在露丝脸上也出现过，我对此种攻击全然免疫，既不会感到难堪也不会觉得羞辱，但我会觉得对方在浪费时间。

因此，我率先打破沉默，提起裙子冲她行礼。

“晚安，夫人。”我说。

“听说，是公爵亲自把你接回来的。你又使了什么诡计？”

她不清楚这个婚姻对莱茵家族的重要性。她可能不知道婚姻中“契约”的存在。

一瞬间，我就做出了判断。

“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会相信。”我坐下，斜眼看着女仆给我沏的冷茶，我没有喝，只是说：“好奇的话请直接去找公爵大人寻求答案吧。”

我的话虽然夹枪带棒，但我的兴趣并不在跟她抬杠。

我开始好奇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被排除在莱茵家族的秘密之外。

她明明如此接近莱茵家族的权力核心。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哈尔克太太提高了声调。

“我很抱歉。”我立刻道歉。

这贵族女人猛地把摇扇收起，用扇柄轻翘着桌面，她说：“你知道你不配成为莱茵家族的一员，对吧？”

我的口袋动了动。

我用了点力，把幼龙摁住。

“这就难说了。”我回答：“公爵似乎想让我深度参与贵府的建设工作。”

“凭你？”哈尔克太太不屑地笑着，又用那种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视我：“你有什么能让公爵在意的地方，容貌？家世？还是你这狐狸一般的狡猾性格？”

我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人家说的是事实，我还能怎么办。

但哈尔克太太却把这种笑容当成了挑衅，她的语调像滚着沸水的水壶一般，又拔高了，尖锐地呼哨着，她说道：“现在，立刻，滚出这里。不然我会让骑士把你绑着扔进护城河！”

说到最后，她猛地伸出手，想拿扇柄打我。

屋子里的女仆没有一个人上来劝阻，都冷眼看着。

我意识到我和她之间不存在能够勉强维持和平的机会了。她拒绝我的一切。

至此，再保持克制已经没有意义，我闪身躲过她的攻击，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拦住她！”

哈尔克太太尖叫。

女仆们一拥而上朝我扑来。

下一秒，她们被振飞出去，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而我则露出一个邪恶的表情，狰狞着，看向一脸错愕的哈尔克太太。

“别惹我。”

我狐假虎威着，借着口袋里幼龙的力量，阴险地威胁道：“我会诅咒你们每一个人。”

“魔女！她是魔女！”哈尔克太太尖叫着，大声说道：“抓住她——骑士——骑士们呢！”

屋里的女仆们似乎畏惧于刚刚神秘的力量，不敢动弹，而屋外的骑士怎么可能听她的命令？

公爵早就已经跟骑士们下达了更准确的命令——不要管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任何事，哈尔克太太的任何命令都不需要听从。

而我，这时拍了拍手。

门被拉开，两个人高马大的骑士冲我行了个礼，说到：“夫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那两个女仆送去关禁闭，一晚。”

我说。

骑士们把女仆拖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孤零零的贵妇人。

“哈尔克太太。”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冷地说道：“公爵已经赋予我作为女主人的一切权力，在这个困难的时刻，家族上下都在为疫病而努力，您如果不能帮忙，也请不要妨碍我。否则，您也会被拉去关禁闭。”

女人疯了似的从沙发上爬起来，冲向我。

一阵轻巧的风把她从我身边吹开，这次很客气的，风没有像摔女仆那样把贵妇人摔倒在地。

她只是又被送回沙发上。

我则冲她冷冷一笑，随即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