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的工作也顺利结束，除了某天我们被一头魔兽袭击——但有惊无险，它被海罗尔解决了。

我和公爵依旧每日工作到深夜，不得不说，我和他总算熟悉了一点，我们私底下相处时没有过去那么别扭了。

这是好事。我心道。要完成目标，我们之间不应该有二心。

如我所观察，公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莱茵家族。

我好奇幼年时他接受的是怎样的教育，同时奇怪哈尔克太太为什么能教出他这样的性格。最后我得出结论，可能是纯靠自己。

窗外的北风呼号着，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吹碎窗户。但身处室内，我感觉到平和而安定，壁炉里火光跳跃，房间里点着灯，玛丽闭着眼站在一旁偷偷打瞌睡，我在收拾桌上的文件，公爵则在我身后的书桌后面，在看书。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相处模式，我们互不打扰，且身处一室并不觉得别扭。

我打算收拾完手头的工作就先行离开，正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口。

“露维娅。”他说。

我很喜欢听他叫我的名字，不过这个小秘密不应当被第二个人知道，我转过头去，看着他，面色一如往常：“什么事？”

“我在考虑西里尔的教育问题。”公爵面色有些凝重。

“你认为，他应当继续接受姑母的照顾吗？”

公爵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表情又经常一副游离世外的模样，但我觉得他远比一般人更有主见，更当机立断。

据说他十四岁就正式成为莱茵家族的族长，而他没花多久时间就把人们看待他的眼神从看戏转变为了敬佩，以及畏惧。

我想至少他从来不是哈尔克太太的提线木偶。哈尔克太太无处安放的控制欲大部分放在了小公爵西里尔·莱茵和远嫁而来的新娘露维娅·菲尔斯的身上。

“您不能总是以理智去考虑一切。”我放下书，叹了口气。

“……”公爵看向我，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困惑。

“您给不了小公爵太多的亲情。”我知道他在小公爵面前不仅仅是兄长，更多地是扮演一位严厉的父亲。

我曾冷眼看小公爵被他逼得在泥泞里翻滚，不达到他的要求，那可怜的孩子不允许离开训练场。我当然没有出手干预，我只是沉默地看着，顺便感慨莱茵家的继承人吃的苦，可能比我那潦草的童年所吃的苦要多得多。

“他还能去哪里汲取温暖呢？阿纳克，正常的小孩会渴望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退而求其次，一个爱他的姑母至少某种程度可以抚平他受伤的心。”

“……”公爵皱眉，继而道：“姑母她只是在利用西里尔。”

“你可以说那种热情和关怀里掺杂着功利和目的性，她当然希望能跟下一代继承人搞好关系。”我心说，就是因为在你这吃了闭门羹，哈尔克太太才只能另寻他路。

“但是当她看见变成龙的你，她眼睛里的震惊，关切和痛苦并不是装出来的。”

嚎啕大哭也是。

“就算我们不谈感情——”我走到窗户前，从温暖的室内凝视窗外，寒冷的冬夜总是无故令人感到孤独，也许这种时候，小公爵会更加想念自己的父母：“你也应当慎重对待哈尔克太太。她不仅受到小公爵的喜爱，家族中很多老人依旧视其为莱茵家的半个女主人。莱茵家族难道要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分裂吗？”

“你明明比我还理性。”公爵嘟囔了一句，被我听到了，我决定无视他。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玛丽刚刚被公爵支出去了，所以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玻璃的倒影恰巧能让我看清楚对方。

片刻后。

“所以你认为，继续让姑母教育西里尔是合理的么。”莱茵公爵似乎打定主意要跟我争一下。

“不要问我。”我决定不接这个话茬，因为我感觉到他接下来就想顺着话题想把小公爵交给我教育。

我不想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我曾经在菲尔斯府的下人之中生活了许久，我目睹过很多上流社会的人不曾考虑过的窘迫和苦痛，我清楚地知道普通人是怎样艰难地生活，而生活中往往又充斥着上流阶层想象不到的荒谬和情非得已。

——比如一厢情愿当别人后母的天真女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公爵嘴巴动了动，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显然他能感觉到，我一直在尽可能与小公爵保持距离。

我从未以任何手段去接近、讨好那位孩子。

我不会为了公爵的愿望就打破自己的原则。

我不喜欢孩子。

从我毫不犹豫地喝下哈尔克太太每晚送来的药就能看出来。

“他的功课，”忽然，公爵换了个话题。

我总觉得他还没有死心，因此有些戒备地看向他。

他冲我挤出一个没什么说服力的无辜表情，然后说道“——非常糟糕。”

谁天天被逼着练剑术，旁听政务会议、晚睡早起之下，还能兼顾功课？

况且公爵嘴巴里的非常糟糕，其实也是尚能考个八十分的水平。

“……”我终于从窗户前转过身，双臂抱胸，挑眉看向公爵。

我看着公爵张开的嘴慢慢地又阖上，像被风吹灭的蜡烛。我的视线让他闭上了嘴。

“好吧。”他眼睛转向一边，咕哝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其实我和公爵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我们都在无人看管的环境下独自长大，无论是从我还是从他的角度，当然都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可以靠自己成长。

我们是这么做的，也做到了。

可是公爵毕竟对唯一的弟弟有所心软。

“抽点时间跟哈尔克太太谈一谈吧。”我叹了口气：“不要剥夺他们相处的时间，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的。至于哈尔克太太的溺爱，也只有你可以去尝试说服。”

公爵耸耸肩。

“至于我。”我相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呼出一口气，继而说道：“每周两次，我可以辅导他的学习，但前提是他自愿过来，而不是你逼他。”

公爵的表情一下子亮了。他的眼睛比平时更加闪耀动人。

“谢谢你。”他咳嗽一声，手足无措地乱摸着，把他桌上那几卷公文翻过来又翻过去。

“……我不保证他能从我这学到什么。”

我得提前打个预防针。

公爵点头，但我怀疑他压根没听进去。

唉~

我内心暗自叹了口气。

“你要走了吗？”忽然，身后的男人问道。

我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想如果他身边有个能照顾他的女人，或许能监督他按时休息。

“我跟你一起走。”

却没想到他匆匆穿上外套，随即走过来，帮我拉开门。

门一打开，新鲜的冷空气让我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然后，我听到头上传来声音。

“请早点去休息吧。明天不必起得太早，明天是礼拜日，所有人都可以放假，包括你。”

随后，我们在走廊的尽头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