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9,这个熟悉的字数,他们都下意识看向车厢门上的播报屏。
“我们729地铁,秉持爱与和平的理念,热衷于服务好每一位乘客,带领乘客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工作人员的声音抑扬顿挫得很不符他脸上始终不变的表情。
“但,729地铁的乘客身份,并没有这么容易获取哦!你们需要通过测试,才能成为729地铁中尊贵的乘客。”
“本次测试题目为——找呀找呀找朋友。”
他说话时也一直保持着笑意,但没人觉得这笑意真诚:“在你们其中,有我们的演员。你们需要判断出谁是演员,而谁,又是你们的伙伴。”
这话一出,所有人后背一阵发凉。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瞬间都散开了,他们带着慌乱,目光警惕而隐晦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工作人员语气轻柔,像模像样地安抚他们:“是的,我们知道,这让你们很不安,很抱歉。”
“不过,”他语气突然高昂起来,看向白鹄,“让我们先来恭喜这位——”
白鹄从头到尾都没有特别的情绪出现,仿佛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逼格,甚至让工作人员结束演戏的时候,也像是有商有量地随口一问。
他原本在走神看播报屏,见工作人员提到自己,于是矜持点头,提示道:“白大帅哥。”
“……”
车厢难以避免地出现了一瞬的安静。
工作人员结束有些长久的大喘气,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道:“让我们先来恭喜这位白大帅哥,他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识破了这场戏,并成功指认了第一位演员。”
“那么,我们来看一看他的运气又如何呢?”他打了一个响指。
哒!嘭——
清脆又短促的响指声响在车厢内,随即身后那位哑了声的人彘演员瞬间爆炸。
但这次不再血腥,而是炸出了无数五颜六色的花瓣。
花瓣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它们贴在金属壁上,飞在座位上,不锈钢的金属光反射着,冰冷都带了暖色。
十分梦幻,花瓣洋洋洒洒飘在空中,但落下时,却沾上了那一地的血液,把人从美好中拉回可憎的现实。
工作人员故作失望道:“很遗憾,您并没有抽到特殊奖励。”
不等别人问,他自动全盘告知:“每指认一位人,就会成功爆炸。如果是演员,那么将会有一定几率爆出特殊奖励。而如果是您的伙伴,那么炸开的则是被指认者的血肉。”
“测试时长为……”他看了眼播报屏,像是随便报出的时:“就给你们五个729的时间吧。”
他完全不解释五个729的时间是多少,说完,就微笑着巡视了一圈众人,像是功成身退,打算回归为光微笑不说话的哑巴工作人员。
但他的视线触碰到白鹄的时候,面对白鹄的笑脸,他停顿住了。
认命一般,他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继续道:“一个729时,就是七分二十九秒。”
那么五个729时,大概是三十七分钟。
但白鹄问了另一个问题:“请问,我的小伙伴有几个呢?”
工作人员含糊其辞,微笑回答道:“也许你有也许你没有,也许你和你的伙伴只有彼此,也许你的伙伴是你们的伙伴们。”
这关子卖的和老和尚解签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云里雾里,让人乍一听心惊胆颤,越细品,越觉得心慌。
这段话告诉大家,也许所有人除了你,都是演员,又或许,你只有一位伙伴,再或者,伙伴的人数很多。
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自然下意识认为伙伴越多越有利。他们并不对后面的意思报以惊惧,而是害怕自己是孤立无援。
他们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既不敢露出太过明显的敌意,深怕被认定不是彼此的伙伴,又控制不住地拿着警惕害怕的眼神观察大家。
在这个恒温的地铁车厢中,他们感受到了冷意。那股冷气像是突然开大了量,顺着出风口蔓延,滑落攀爬到他们的脖子、手臂、脊椎,像蛇一样令人恶心,乃至于他们连牙关都在打颤。
“现在,测试开始,请找出你的伙伴。”
此刻车厢内的安静,比起之前害怕生命消逝的恐惧而产生的寂静,这时候有了种细思极恐、钻入心底的害怕。
空气是凝固的、沉重的。
白鹄却突然说:“你们是还送新手大礼包的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明真相的人产生了一丝希望。
新手大礼包,意味着有其他的收获,这些收获是信息或是金手指再或是道具,都能够让他们获得一丝慰藉。
而知晓其规则的人却皱了皱眉。
工作人员微笑着问道:“据我所知,我们从来没有新手大礼包的提供。您是什么意思呢?”
白鹄轻笑一声,这一声,有点勾人,虽然在这诡谲的地铁车厢中,也忍不住让人心痒痒。
他扫了一圈众人,速度很快,好像只是随便一扫,但他却观察到了所有人目前的表情变化。
有些人慌乱,有些人惊惧,也有些人只是好奇和探究。这一批人,必定不是全都像他一样毫不知情被带到这里来的。
忽地,白鹄的视线在最末尾的座位那边顿了一刻。
和人群聚集的位置不同,那边虽然也是角落,却是另一个角。因为刚刚的分散,以至于现在那个座位的人也不算突兀地独立着。
但这个人,他是睡着的。
他的头靠在墙上,半低了下巴,肩膀松垮着,看上去很放松,完全没有身处这里的紧张。
离得远,也只是一扫,只能看到这人长得白,白到没了血气,在白光之下,看上去和死人没两样。但大概是太白了,像雪地一样,给人一种冷意。
风雪之中夹着的冷,刺骨、静肃。
白鹄之前在人群堆中挤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都十分低调地缩在那个角落睡觉,毫不扎眼,也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要是有人能注意到他,那恐怕也只会把他当成死人。
但白鹄就是觉得这个人在睡觉。
白鹄没有再看,他匆匆扫过了所有人,也数清楚了车厢里的人数。
算上工作人员和先前炸出花瓣的人彘,车里在一开始一共有十六个人。
人彘只留下了一地血红和无数花瓣,扣除一人,剩十五人。
工作人员不计入内,剩十四人。
白鹄刨除自己,剩十三人。
他需要在这十三人中,找出所有的演员。
面对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或狐疑或警惕,白鹄终于说话了。
他稍微站出来了一点,像是准备发表演讲,把大家的视线都从工作人员的身上吸引了过来。
他没有解释他一开始说的新手大礼包是什么意思,而是另起了个头:“虽然我们都是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但想必大家都是通过完完整整的地铁进站流程走进这个车厢中的吧?”
“我们下扶梯,经过安检,投币,下扶梯,再走进了车厢。只不过,在我们走进车厢的那一刻,和自己的朋友分散,莫名其妙从自己该上的车进入了这间怪异的车厢之中。”
“你们,都是这样的吧?”
大概是因为不明白白鹄想要说些什么,大家都不敢搭话。
这时,一个穿着蓝白校服、背着沉重书包的男生举了举手,声音还带着颤:“我是。”
他略显稚嫩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皮肤暗淡,眼下有着陈年的黑眼圈,甚至额头上还有几颗熬夜长出的痘痘。
是个很符合当代学生中最强战斗力的高三狗。
他看着大家都沉默瞧向自己,有些慌乱了,急忙问道:“你们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就这么短的安静时间,他已然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另类了,额头都冒了冷汗,脑子里学了多年的知识在此刻化为气泡,他甚至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洗净自己身上的特殊。
但事实上,并没有人对这个说法进行反驳。
他们沉默地认同了。
白鹄打了个响指,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看来大家都认同我们共同遭遇的经历,那么,请大家用你们已经糊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想一想,我们之中,谁最不可能做到这一流程呢?”
这话一出,他们都开始观察周围身边的人。
十多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在这种时候,所有人的眼光互相扫来扫去,每个人都均等地受到了十几份扫视。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观察别人的心思没了,全在反思自己的进站流程,生怕有所不对。
白鹄并没有等他们思考,刚刚的话也像是为了引起个头。
他干脆利落地指向他们之中那个拿着气球的小女孩:“她,最不可能通过这个流程进入车厢。”
瞬间,他们的脑子突然通了。
然而,有些人脑子里的浆糊仍然还在,完全没想明白这个小女孩有什么奇怪之处。
小女孩眼睛里全是泪水,泪水哗哗往下掉,但始终没有张大嘴嚎哭,大概是因为先前的“禁止喧嚣”,看上去很可怜,让人心生恻隐。
一个穿着标准三件套黑色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很像是卖保险的,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喊道:“她能有什么?因为她年纪还小吗?可她就不能是和家长分散了吗?”
都不用等白鹄解释,旁边一个眯缝眼的小眼睛男人就讥讽道:“我十分怀疑你也没有经过流程进站。”
卖保险的被这样意义不明的话一说,瞬间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演员吗?”
小眼睛呵一声:“我可没这么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皱了皱眉,打了圆场:“这时候就别吵了。”
就这一出,已经有四个人冒出头说话了。
眼看其他人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白鹄也不再留白。
他弯腰对小女孩笑了一下,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帅气大哥哥:“小姑娘长得可爱,拿的气球也很可爱嘛。”
这么一说,卖保险的瞬间也懂了。
白鹄指了指那个小熊气球:“难道因为你长得太可爱了,所以安检叔叔都不没收你的气球了呢?”
地铁相关规定中,明确表示严谨携带任何填充气体的物品乘坐地铁。
气球,是不被允许过安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