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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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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听老爷说你病了,二娘托大夫开的方子,你快点喝,喝完就好了。”

“她都成瞎子了,咱们还怕她作甚。”

张蝉在梦里所见之人皆是虚像,耳边仿佛又出现父亲临终前唤她的名字。

“蝉儿......”

她烧糊涂了,呢喃道:“父亲,别走。蝉儿答应您,嫁给太子哥哥,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她努力想看清他们的脸,却在触手可得之间摔得粉身碎骨。

“罗家已经提亲了,二娘已经答应罗老爷将婚期定在二月初二,阿蝉你就好好准备嫁进罗家吧,不要再妄想自己还是长平侯府的大小姐了。”

“如今可由不得你,太子已经败了,你不仅不是长平侯家的小姐还是个没用的瞎子。你怕是不知道,现在整个侯府都在准备迎真正的大小姐回家,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没用的瞎子。

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

张蝉额头上淌着细汗,双手紧紧抓着被角,神色紧张痛苦,她从梦中惊醒之时已是傍晚。

坐在床边的女子见状喜道:“你终于醒啦。”

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张蝉下意识地缩在角落。

“你别怕,我是这家馆驿的老板娘,你可以叫我蓉娘。”

张蝉摸了摸袖子,发现自己原先穿着的喜袍已经换成柔软的衫裙,身上好像还有一股药酒味。

蓉娘说:“你的衣服是那怪小子托我帮你换的,你身上的伤也是他让我帮你上的药。”

怪小子?

她反应过来蓉娘口中的那个怪小子,应该就是那个少年,也是他将她从县衙带到这里。

张蝉低声道:“多谢姑娘。”

女子笑道:“无需多礼,你和他不是夫妻吧?”

张蝉目光一滞,掩面轻咳了几声。

“嗯。”

蓉娘调侃道:“我说呢,若是相公哪会这样。你是没看见,他托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吱呀——

木门被推开了,女子见进门的人冷着脸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她轻声对张蝉说:“那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让那小子来告诉我。”

蓉娘说完转身就走。

少年来到张蝉床边,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晾在桌边的汤药。

“把药喝了,已经不烫了。”

张蝉抬手接过药他手中的药,不经意闻到他袖口处的止血散的气味。

少年将空药碗放回桌上,坐在桌边开始拆手腕上的布条,解下已经被血污完全浸湿的臂缚。

张蝉坐在昏暗的灯下,她的脸被映上了一层薄红,在少年解下臂缚的那一刻,她仿佛又闻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嗯。”

她想起昨夜自己手上沾上的血,原来是他的。

少年向蓉娘要来了烈酒,他咬开瓶塞直接往手腕处血淋淋的伤口上浇。

霎时,他脸色惨白,额角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他皱着眉将药粉撒了上去,正伸手准备去拿干净的白布条。

张蝉没看见他这般瘆人的疗伤手法,但她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起身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他听后愣了一下,哑声说:“在你的正前方,往前走五步。”

张蝉在心里暗数着步子,她觉得他应该伤得不轻,疼得竟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不确定自己走到了没有,忽然间有一只手托住她的小臂,那人将脚边的椅子往她身边推了一点,她碰到椅子才慢慢地坐下来。

少年将白布条放在她的手中。

张蝉接过布条,小心翼翼伸手往前探,生怕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口。

他也发现她的顾虑,将手腕抬高,去寻她手中的白布。

“往下缠一点。”

“嗯。”

她缠得慢,他也没开口催她,手里的白布条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待她系紧后,少年便收回了手。

“多谢。”

“你怎么知道我叫张蝉?”

今早在县衙里,那个衙役进门禀告之时,她就有些意外。

见她又问了一次,少年语气坦然:“那日在茶寮里听那买酒的媒婆说的。”

原来是在茶寮。

提起媒婆她就想起自己逃婚,罗家和张家应该会派人找她。

他似乎看出来她的顾虑,说:“你放心,今早官府已经去罗家报丧,说罗家新娶的大夫人死于山间,尸骨无存。”

官府已经向罗家报丧。

听到这话,张蝉不自觉想起聂桓。

她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这人身上带着秘密。

聂桓自称是新到任的知县,可行事却不符合寻常县官的规矩。

那日她因山匪暴乱,流落山间。他既是奉旨剿匪的官员,却在对她询问之时未曾问及有关山匪的线索,反倒问起除山匪外她是否还曾遇着什么人,又在少年来县衙寻她之时不曾向他索要婚书和户籍,就应允二人离开。

张蝉凝思片刻,开口道:“是不是那个聂大人已经看出了什么?”

“嗯。”

她的手指扣紧掌心,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一早。”

她听他答得干脆,冷不丁地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已经知道我叫张蝉,那一换一,你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闻昭。”

张蝉问:“朝阳的朝?”

闻昭答:“昭雪的昭。”

她垂着长长地眼睫,眸底藏着些黯然。

昭雪的昭。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脖子。在摸到脖颈上的那条红线以后,她抽出红绳,将红绳上的小金蝉解下放在他身前。

“这个给你。”

闻昭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的眼睛清透干净,身侧的袖口还混杂着清苦的药酒香。

他说:“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她见他不为所动,便一把塞到他的手中。

“这个不够吗?虽然断了一边的翅膀,但是拿去卖还可以换很多钱。”

张蝉给他的金蝉是长平侯夫人在她三岁时请名匠打造的,虽然眼下摔坏了一只翅膀,但若是拿去当铺,换来的钱都能在盛京城最好的地段置间大屋。

“你若后面要跟着我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你不怕死?”

张蝉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对着身侧的人说:“不会死的,你不是祝我今后心想事成,万事顺遂吗?那我不想死,就不会死。”

闻昭玩味地看着她,戏谑道:“你看不见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张蝉唇角轻轻一挑,目光里闪过一抹狡黠。“你若是坏人,那晚就不会救一个跟你萍水相逢的瞎子。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我想你应该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闻昭看着手心里那只折翼的金蝉,轻笑出声。

“你是不是戴着面具?”

他的手指紧了紧,面具下的眼眸微颤:“为什么这么问。”

“媒婆,还有蓉娘都说你怪,起初我还在好奇到底是哪里怪。直到昨天你背我回来的时候,我的额头被你的面具硌出了一个印子。想来也是,一个人不管白天黑夜都带着面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吧。”

闻昭歪头看她:“你问了这么多,也该一换一,轮我问你了。”

听这人又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张蝉有些恼,撇过头说:“你想问什么?”

“如今罗家已知你的死讯,你为何不回盛京?”

张蝉有些意外,这人连她是从盛京来的都知道。

“我无处可去,盛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闻昭握着金蝉的手微微一紧。

夜凉如水,窗外点点星辰。

室内寂静,女子垂散在身后的青丝荡漾在风中,在昏暗的烛火里宛如乌润的黑玉,流转着温和的光泽。

闻昭刚出房门,就见蓉娘靠在楼梯口的扶手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那姑娘是不是从前皇帝看中给你皇兄的那个......”,蓉娘把玩着指尖的一缕发丝,话语间故作停顿。

角落中,闻昭抿了抿唇,冷声道:“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蓉娘勾着嘴角,盯着闻昭脸上的面具,笑道:“真不知道吗——”

闻昭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她,嘴角弯出的弧度让人毛发森然。

蓉娘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想说张蝉原先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若太子没败,她可能早就成你的嫂嫂了。”

闻昭听她提起东宫往事,目光一凝,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哀婉。

蓉娘从未见过他这模样,连忙说:“师姐逗你玩呢,别生气呀。其实我想跟你说,你明日一早带她离开别走落梅山口。新来的那个县官,他的行事作风像是盛京那位身边的人。”

“我知道,我打算走水路。”

“你为了查那件事来到落梅县,那罗老爷新婚当天暴毙家中是不是你……”,蓉娘没说出最后那几个字。

“这人不老实,自然要付出代价。”

闻昭冷冷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

闻昭和张蝉告别蓉娘,临行前蓉娘将一枚铃铛赠与二人。

起初闻昭不乐意收,蓉娘见状直接挂在他腰间,说:“这又不是给你的,我是想着张姑娘看不见,这铃铛挂你身上,她听见声就会安心些。”

张蝉谢过蓉娘的好意,离开前蓉娘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前往渡头,就听见几个行人正讨论着那日落梅山下暴乱一事。

“你说这罗家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这罗老爷新婚妻子掉下山崖死了也就罢了,罗老爷居然早在新婚前就已经暴毙家中,听人说他死前的样子可吓人了。”

“是啊,我还听说他身上都是窟窿,被发现抬出来还拖了一地血哩。”

“我看啊不是得罪哪路神仙,是罗老爷平生作孽太多,早就有人想买他的命。”

“现下罗府可热闹了,罗老爷那些妻房正争着抢着分家产呢。”

“罗家这块肥肉,别说他那十二房婆娘了。我看朝廷,官府,江湖人谁不想跟着分一杯羹呢。”

张蝉静静靠在墙垛边,对着无际的江面。

原来在她的花轿到达罗家之前,罗老爷就已经暴毙身亡。

她不知不觉想起在落梅山下遇见闻昭的那晚,以及他那句突如其来的贺词。

她听着他们的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栏杆上。

有人大呼:“船来了,船来了,要上船的客人快些点。”

岸边挤着密密麻麻的赶路人,有一批人推着木车从张蝉身边经过。

“大伙让让,货不长眼。”

突然,车轮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推车的长工手一松,车上的大木箱脱了麻绳,即将撞在张蝉身侧。

张蝉毫无防备,

随即,她的手臂被轻轻一拉,整个身子被拥进男子宽厚的胸膛,突然出现的檀香味占据了她的鼻端。

还未开口,就听见铃铛因男子动作发出的细微声响。

面具之下,闻昭眼眸低垂轻声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她退了几步,连忙摇头。

江面上,水光潋滟,清风吹开她脸颊边吹散的发丝。立身站在她身边的人,从怀里掏了一个小木盒。

“吃糖吗?”

她笑意盈盈,下他给的糖。

恍然之间,想起临行前蓉娘对她说的话。

“这小子不错。”

这个人,细心,神秘,又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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