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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雪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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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夜行,披风戴雪,徘徊七夜。七夜之后,日出当空,鬼混于人迹,不可辨焉。

***

第一夜,风雪之夜。

宣和元年,宴州。

元夕后,大雪铺天盖地,连同凛风一起,吹散掉年节里所有的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息。

夜深,千门万户无灯火,人间万象归于沉寂。

蓦地……

砰。

砰。

砰!

更鼓声响起,敲碎天地间的静谧。

第一夜,一夜风雪。打更人踏着落雪,几步一敲更鼓,徐行于深宵的清冷长街。

一阵凌乱疾行声自远而来。

越来越近……

打更人眼前,有人出现。来人惶惶向自己跑来,却在距自己约摸五步远的地方突然间停下。他朝自己伸出手,看起来有话想说,但……说不出来。

来人看起来很害怕。

更鼓落地,打更人亦怕得僵立原地。

他看见来人的双手仿佛被人迫动着,挣扎不过,僵硬地一寸一寸,掐上自己的脖子。

没有人迫动他的双手。

可有人出现在他身后。

夜色如墨,一缕白影倏然间划破暗夜沉浸,悄无声息出现在打更人眼前。

打更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脚上失了力坐倒在雪地上。

风雪夜,鹤唳声四起,呼啸回荡着把幽冥的传闻讲给人间听。

传闻言——风雪夜,有魂归。归魂附身生人,返人间行前尘未竟之事。事成,则魂散。

传闻里的事应验了。

打更人对面,负手静立的白衣人什么都没做,他身前,扼住自己脖子的人阖眼、倒地。

“你……你别过来…你…你是什么人!”打更人腿软,嗓门却老高。

“非人。”对面有声音传回。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弱下来,回神,手撑地面向后移,压住了身侧方才掉落的更鼓。

手掌摁压更鼓,碾出一地碎雪。打更人硬撑着爬起,豕突般向远逃。他身后,白衣人身形未动,声

音却追着他,答说——吾乃归来魂。

***

天将明。

晨熹来得缓慢,柔和地拨开长夜阴翳,把微弱光明落在了城中一处高屋屋脊静立的吞脊兽上。

有鸽子掠过吞脊兽,飞进院子。

信鸽。

时辰还早,院里却已有人在等待。

那人捉住信鸽,在鸽子脚上缠着的竹编里抽出字条。天很冷,抽出字条的手不住发抖。

字条很小,几番周折终于被展开。展开它的人看着内容长舒一口气。天依旧很冷,这双手却突然稳健了起来。

字条又被揉皱,揉皱他的人最后看一眼其上字句,兀自露出一抹阴鸷笑意。

字条上,端端正正两个字——事成。

***

宴州一夜风雪,翌日雪停,天色格外晴亮。纵览这偏北一路,梓州、惠州、宴州接邻而居,也只有宴州如今街巷蕃衍昌盛,城东的繁华集聚之地,飞檐重楼、金衣彩袖之景更与京城无差。

城东,东市街。

一匹宝马,一柄铁剑,一个少年。

少年牵马徐行,拉着缰绳的手高高抬起,任打着补丁的袖子带着补丁旁新添的寸缕破碎在寒风中悠然飘飞。

少年走着,望一望主街两侧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的眩耀招牌,又瞅一瞅各家各户扫净的门前雪,最后看向不远一处茶摊,见摊前火上刚烧好的一锅水接了盖,被阵起的冬风带走缕缕轻烟。

他勒马,在茶摊前停下。

冬日的寒意像是平白摆在摊前的逐客令,这时候的茶摊除了有过路的苦力人歇脚外,没几个专门来喝茶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少年人看了看茶摊,翻身下马。背后有女子的笑声渐次响起,清清脆脆的,拽着少年人的步子不让他往前走。他转头,清简的茶摊对面,宴州第一的舞乐之地杏花楼上的连檐飞椽琉璃瓦,却是雅致豪奢得紧。楼上佳人,三两相伴,这会儿正倚着二层美人靠向下望来,对上少年人明亮的眸光。

少年人食指拇指一碰,在唇边吹出一声飞扬的哨响,对杏花楼门前的小厮说了句“还马”,便走进满楼红袖的欢声笑语里去了。楼里,掌事的大官人亲自接待,带着少年郎上了二层。这二层与楼下不同,设有阁间,阁间内便是刚刚少年在茶摊时抬眼望到的,临街敞开的雕花美人靠。

少年走过鳞次的阁间。

阁间的雕花门闲敞,侧头便可见其里美人靠上,仍有佳人执扇掩面向下望。各阁佳人莺声燕语,衬得那寒兰一阁愈发安静冷清。

兰湘独立在寒兰阁的美人靠前,又看了看楼对面那茶摊上的白衣公子,这才关了美人靠前的围门去迎接掌事大官人领来的贵客。她在少年人对面坐下,看对方失落地屈肘撑起脑袋。

“兰湘姐你猜对了,人家看的不是我。”少年人干笑两声。

“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再看你了吗?”

“因为那茶摊上的公子比我俊俏。”

“哦?你也这样觉得?”兰湘问。

“那可不,”澹台傲侧身推开围门,够着头望楼外白衣人,他道:“翩翩君子,仪态万方。如竹猗猗,如雪皑皑,渊清玉絜。”

“小公子这评价很高啊,”兰湘道:“不过妾却觉得,妾的姐妹们今日不看你,却与那位公子无关。”

“哦?”

“怎么?还不明白为什么?”兰湘理一理自己的青衫袖,“妾的姐妹们从前看你,是因为你自己,如今不看了,自然也只是因为你自己。”

“那因为我什么?”少年收拾收拾脸上失落,朝兰湘一拱手,“兰湘姐同我说说呗。”

“这有何难猜,不看自然是因为不喜欢了呀。”

“那为何不喜欢了?”

“因为我们是女子。”

“啊?”

“这世上是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被一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叫姐姐的。”

“……”

少年闻言愣了愣,旋即领会,朗然笑起来。

“原来兰湘姑娘是恼了我了啊,”少年改口,起身朝对面人抱拳施礼,道:“那我自罚一杯落杏花,给兰湘姑娘陪不是,如何?”

“这落杏花千金,一杯难求,你却要拿它作罚酒?”对面人一笑,看少年郎,“鬼机灵。”

说话间兰湘便转去身后拿酒,她曳地旋袄上罩一层青纱,婷婷袅袅间勾描一笔幽雅。

“我听过,”少年朝着兰湘背影说道:“这落杏花酿造之法极为复杂,所用杏花又是以秘法栽植,一杯便要百钱,寻常客可付不起。”

“可不吗,一杯入喉,贵重得紧。”兰湘不回头,但问:“公子在笑什么?”

她背后,少年惊一下,道:“看来湘姑娘不只会弹琴,还会读心?”

“读心术技艺高深,妾可不会,”兰湘话音听来一本正经,“妾不过是背后也有眼睛罢了。”

少年粲然一笑,“这空谷寒兰果真名不虚传,开起玩笑来声音都带着清冷。”

兰湘闻言一叹,道:“妾年复一年苦练琴技,原来现在这琴技之名还不如清冷之名为人所知得广。”

“怎会,”少年道:“这杏花楼里三朵名花,空谷寒兰善琴,清水芙渠善歌,红衫海棠善舞,若能在杏花楼听一曲兰湘姑娘的五十弦,那即便饮不到百钱难求的落杏花,也不算有什么遗憾了。”

兰湘不着急转身,像在思考着什么,指尖在眼前柜架里的酒坛上一一掠过,她对身后人道:“那公子觉得,这杏花楼中三朵花,那朵最好看?”

“这问题不好答啊,”少年人顿一顿,为难地说道:“兰湘姑娘想听在下回答实在的,还是好听的?”

话音刚落,少年眼前,一个酒坛飞来。

少年人飞快出手,把酒坛稳稳托在了手掌上。

“好听的。”兰湘不假思索。

“那就清水芙渠。”

少年回答爽快,轮到兰湘一惊,她回来坐下,凑近少年审视一番,对他道:“这清水芙渠可是才得了楼中‘美人’的头衔,她最好看,这不应该是实在的吗,怎么到你这里倒成好听的了?”

“兰湘姑娘是这杏花楼中人,我按着楼中评定说话,想来姑娘听来必定顺意。”

“那真实的呢?又哪朵儿?”兰湘朝少年眨眨眼睛,翦水双瞳里全是期待。

“嗯……”少年郎犹豫,抬手掰起指头思考起来,“兰花儿?杏花儿?芙蓉?海棠?兰花儿,杏……”

“说哪一朵都得罪另外两个人是吧?”兰湘拆穿少年郎,少年郎咧嘴一笑。

“不盘算了,林媚姐姐不负红杉海棠之名,红袖一舞绰约多姿,娉婷秀媚,若以此论,连渝妹妹这个大官人挑出的‘美人’都得自视不如,”兰湘松了劲儿,寒兰花整朵蔫儿下来,她道:“寒兰花儿兰湘,清水芙蕖渝娘,红衫海棠林媚,这天下男子有几个属意的不是这最后一位。”

“兰湘姑娘如此便就是真的多虑了。”

“真的?”兰湘眼睛一亮,空谷的兰花又绽开。

“真的,兰湘姑娘你其实很特别的。”

“哪特别呀?”

“特别…”少年撑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道:“特别的特别……哎哎哎……兰湘姐你还我落杏花。”

“我叫兰湘什么?”兰湘从少年手里抢酒壶,差点儿没拿稳。

“兰湘…湘…湘姑娘。”少年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指着兰湘手里的酒,“摔了可惜。”

“不可惜,”兰湘撇撇嘴,解了酒坛上的红绸把酒递还给少年,“不过浊醪,并非什么琼浆琬液,妾刚刚和公子玩笑才说这酒是落杏花的,不信公子尝尝?”

少年人耷拉下脑袋,“兰湘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他说完,没几句再抬头,脸上又出现笑容,那笑容明朗里带着机灵的光点,像冬雪过后,宴州的大晴天。兰湘看眼前人觉得舒心,与他又玩笑两句便起身取来了自己的五十弦,准备和以往一样给他弹琴。

“那兰湘姑娘是不准备拿出那真的落杏花了?”少年人追着兰湘的身影,又看兰湘坐定,轻轻拨动琴弦。

兰湘浅笑,“待他日公子功成名就,妾定请公子饮一坛真正的落杏花。”

琴弦动,琴声起,兰湘低眉信手,万般风情尽化绕指柔。她开口,声音仿佛点点清韵被弦歌拂动,如诉如慕,少年人听琴,等琴音落罢才道:“其实也可以不用等。”

“不用等的意思,是公子如今已然功成名就?”一曲终了,兰湘按定琴弦。

“我初入江湖,倒还真不算,但为了兰湘姑娘这坛酒,我得破回例先借借自己家门的光。”少年道。

兰湘笑起来,目光扫视少年的衣衫。

“那敢问公子,何等高门啊?”

少年起身,走到五十弦前席地而坐,对兰湘神神秘秘道:“兰湘姑娘你知道如今的武林四尊吗?”

兰湘点点头。

少年闻言,爽朗一笑道:“我姓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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