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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姜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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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日炙烤大地,广袤的戈壁上凭空出现一颗巨树。

立于树下的女修风姿绰约,乌黑的垂髻上只簪一支玉钗。她年约二十出头,脸细细拢成尖。分明是冷艳的长相,却因渡了大量灵力,面色有些苍白。

可她偏又身姿高挑,水蓝色纱裙浸染污血,让人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凝视。

灵力加持之下,巨树终于停止枯萎。

姜泠月割开伤口,用血喂养巨树,巨树逐渐化为墨袍青年。青年皮肤苍白,黑色瞳孔黯淡无神。

他呆呆地望天,空荡的袖管随风抖动。显然还在因为没能抓住一头牛而不可置信。

“乖一些,马上帮你打回去。”姜泠月俯身,安抚似的将青年面上血迹擦去。

如今大地分作中州与大荒。

她本带着徒弟在西荒一座被称作草市的城池历练,却遇故人。送走徒弟后,她与牛妖拂钟鏖战一日,拂钟化出本体,势要让全城修士陪葬。

她翻出黄泉弓将拂钟钉在半空,却被一件仿制的法宝困住。墨袍青年出手,断了一条手臂,拂钟也大败而逃。

肃肃风声停歇,一条黑龙从天际蜿蜒而来,坠落大地化为人形。

龙女几乎与姜泠月齐高,生的秋水玲珑,长发及臀。双眸似蓝焰,头生龙角,妖力滔天。

瞧见浮在半空的青年,龙女掩唇嬉笑:“你这是被谁打了?”

青年眼瞳全部翻成白色,转过去背对二人。

姜泠月面色稍有缓和,朱唇微启:“他修为随我被封印,你莫要取笑他。伤他的人,是牛妖拂钟。”

烛婵敛去笑,正色道:“拂钟?妖帝座下那头蠢牛?”

见姜泠月点头,烛婵又问:“你徒弟呢?难道又被那群妖怪给弄死啦?”

提到嬴仲景,姜泠月面色微拧,有些头疼。

嬴仲景的第一世,本该是飞升命格。因她的一念之差,那人枉死,以至于后来每世早亡,命数全乱。

她终究,是愧对他们的。

这些年,她想了各种法子补救,却始终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此世她将人收徒,倾囊相授,将藏有自己血液的玉坠相送。以便时刻追踪嬴仲景动向,一旦嬴仲景将死,她立刻便能赶去。

她要让嬴仲景活过二十一岁,逃过之后的每一次命劫。待其渡过千岁劫数,魂魄再不转世,宿命才能终结。

可为什么,拂钟又出现了。

她曾将这些妖怪视作朋友,将妖帝视作道侣,迎来的却是欺瞒。那人死于她昔日爱侣之手,众妖又害死第二世。

将近千年的刑期不能让拂钟有过改变,出来的第一时间,仍是追杀嬴仲景这个无辜的转世。

姜泠月长睫微颤,阖眼道:“婵儿,你在雩阴城有一位认识的鬼吏,是不是?”

烛婵笑容凝固,沉声道:“泠月,你既然决心将人送去历练,何必管他,外人岂能插手鬼界的事?我们该去找玉髓草接断臂。嬴仲景若是连小小一座鬼城都闯不出来,我看他还不如魂飞魄散,你就此作罢。”

意识到过于激动,烛婵侧过脸,有些懊恼。

将昏睡的青年收进灵宠袋,姜泠月道:“只是叫那名鬼吏多照料几分,我岂能将最重要之事忘了?先去捉牛妖,再去找玉髓草。”

烛婵轻笑,携着姜泠月,二人一同往远方飞去。

草市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居住的大都是邪修。自妖王拂钟与姜泠月大战一场后,众修士都撤离到城外,生怕触了大尊霉头。

城门大开,城墙上挂着数具白骨化的尸体。二人走到城下,彼此对视。

烛婵喝道:“拂钟,还不快现形。”

拂钟确实还在城中,那日箭头射入眉心,让他头痛了好久,只能留在城中修养。若不是有仿制的法宝,他真要被收了去。

此刻听到有人叫骂,他心头顿时窜起怒火,取来大刀出门。

只见城墙上站着两名女子。一个是负心薄情的姜泠月,另一个头上生了一对龙角,模样眼生。

“你是姜泠月请来的救兵?”拂钟道。

烛婵不答,召出一颗宝珠。

拂钟看出宝珠是件厉害宝物,又细细观察,忽然道:“我记得你。”

当年姜泠月与大哥相会时,他曾经与这龙女有过一面之缘。这位血脉高贵的龙女,最不喜他们这些茹毛饮血的妖怪,时常在背后撺掇姜泠月与大哥分开。

后来果真如她所愿,姜泠月负了大哥,为了一个凡人要他们死,对他们这些下贱的妖怪毫不留情。

拂钟当即举起大刀,欲再次化作妖形将二人击退。

宝珠发出金光,瞬间将拂钟套入其中,拂钟连原形都变不出来,他在其中挣扎不止:“姜泠月,你这是何意?”

“我有话问你,你最好如实答。我有位老友住在西南深山,修行几万年,连家里的老牛也成了精。你不说实话,我就将你送到他的洞府,他座下老牛正缺个儿孙。”看着这昔日故人,姜泠月面上更冷几分。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如何发现了嬴仲景?那树精每次往返,我都要跟着他,终于叫我知道那个山村。原本我还不确定谁是凡人转世,我还要感谢你这次带他出来。”拂钟有些得意。

姜泠月神色倦怠:“被打回原形,再度恢复妖力,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找上我。我该说你忘恩负义,还是说你是妖帝身边最衷心的下属?”

烛婵勾勾手指,宝珠缩成一只耳坠。将耳坠戴在耳上,她撩拨一番:“我们要将牛妖关多久?”

“炼化了吧。他能挺住,就关到死。”姜泠月化去身上污浊,眉心微蹙。

前世仇人找上门也好,莫名其妙的命劫也罢,嬴仲景能静心修行的时间只剩四年了。

她狠心将人送去鬼城,便是想要徒弟在濒死中突破极限。这种历练,也许残忍,却也无可奈何。

从二十一岁开始,哪怕嬴仲景逃过第一次命劫,之后的日日夜夜,霉运如影随形,这是覆在他魂魄之上逃离不掉的诅咒。

拂钟能恢复妖力,背后必然有妖帝的手笔。她今日能炼化拂钟,往后还能再度狠下心,与昔日故人刀剑相向?

将脑中杂念摒除,姜泠月忽然有些不习惯。

往日徒弟在侧,那张脸总会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谄媚亦不惹人厌烦。

平心而论,嬴仲景生的俊朗,是会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不该带着怨憎离世。

嬴仲景此人,虽天资不足,好在足够勤勉,为人赤忱。悟性颇佳,心性坚韧。

她布下的任务,向来能提前完成。有这样一个弟子,她无疑是欣慰的。

第一次做师父,姜泠月也在想,是否对嬴仲景过于苛刻。在诸多灵草加持下,渡过千岁劫数的可能还是占一半的。

嬴仲景不该被磋磨成她当年一般的少年老成。

“前尘过往,与他无关,这些他都不必知道。”姜泠月似在自言自语。

烛婵挑眉:”此次是拂钟,下次又不知是哪个故人找上门来。长此以往,他就不会怀疑,此事与你这个师父有关?别看他年纪轻轻,心思可不少。你呀,莫要被他的外表蒙蔽。”

姜泠月轻声道:“若他自己查到,不愿再认我这个师父,我不会挽留。”

烛婵眼眸微动,再次化为黑龙,开口道:“上来,随我去东海找玉髓草。”

姜泠月微笑,脚踏佩剑仁义,半浮在空中道:“怎么,婵儿以为我如今追不上你?待徒弟出来,我可没时间与你去外海。”

二人对视,化为遁光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嬴仲景已思量好未来一年的修行方式。

不知是谁的声音透过墙传过来,由于屋子隔音效果太差,屋中人做什么,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饿啊,饿啊。”

居住在雩阴城的鬼,可没资格像地府里的鬼,享受亲人供奉的钱财美食。

鬼是饿不死的,有时鬼们饿极了,只能刨些墙上的枯草黄土塞进肚里解解馋。

可惜鬼肚里消化不了,最后只能再吐出去。

嬴仲景肚中也不好受,面对久违的饥饿感,也只得静下心,所幸灵识还能修炼。意念缓缓浸入识海,引领灵识从识海飞出,一层层向外扩散。

病死鬼的声音传过来,此鬼嘴里念着“钱,我的十万钱”。

想必病死鬼现在正躺在炕上呓语。嬴仲景不想听别家私房话,继续向外探查。

他想试试灵识能走多远,探探西北居民区大小范围。站在茅草屋前看天,天总是灰蒙蒙一片。四面城墙与城外阴火山都十分遥远。

直至临近午夜,嬴仲景仍然一无所获,于是躺在土炕上,闭目养神,等待即将到来的鞭笞之刑。

城楼上的钟敲响第一声,半空出现一条手腕粗的软鞭。所幸他泡过药浴,重塑筋骨后,这点痛感尚能忍受。

每一鞭力道都比上一鞭更重,打在腰腹、大腿、后背、脸颊上,直至第十鞭方才能停。

鞭刑之痛不在皮肉,疼在魂上。受过十鞭后痛感依旧不会消失,只会伴随众鬼到黎明。

此时,新鬼旧鬼鬼哭狼嚎声一片,有些鬼更是从屋里跑出来抱头痛哭,似乎这般,痛苦就会减轻。

也有几只怨鬼抓起木板互相击打对方的头部,不知是能够减轻痛楚还是伺机报复。

红红化为原身,用尾巴将嬴仲景包裹,想要帮他分担。嬴仲景双目紧闭,面色不大好看。若说忍痛是一种修行,他已修行五年。

急切的敲门声响起,破烂木门摇摇欲坠。红红变回娇小外形,嬴仲景才去开门。

病死鬼面容灰白,比白日里还要瘦几分,皮下白骨青筋尽显。叫得声嘶力竭:“嬴小仙人,快想个办法吧!老夫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嬴仲景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得教病死鬼一些静心口诀,又将手按在其后背,按压穴位。

不知方法是否有用,病死鬼真的好受一些。几个时辰后痛楚消失,病死鬼道了谢,岔开双腿愁眉不展。

二鬼无言,病死鬼干嚎:“定是我生前敛财太过,死后才要遭此劫难。我如今只盼自己阳寿将近,哪怕投个猪胎也成。”

嬴仲景不了解病死鬼生前的事,宽慰道:“老伯,今夜就是鬼城大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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