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怀素观嬴仲景面色如常,于是从圆柱上跳下来。姜宗主一派之首,无事也罢,若有事他们留下来也只是累赘。
三人从曲折的通道里爬出来,身处一片树林中。山间下起小雨,林中影子晃动,四周弥漫着浓郁的妖气。
万怀素喝道:“何人在此!”
一个个身影从树林里走出来,原来是那群妖怪。
狐妖道:“我想了想,你好像是在救我们,先前是我无礼。你们那么久没出来,我们只好守在此处。”
狐妖的眼神又转到柳洛脸上,感激道:“柳姑娘又救了我们一次。”
“此地危险,先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疗伤。”嬴仲景道。
接连翻过几座山,众人异常顺利地寻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一间三仙观。妖怪们还没凑近,就一个个瑟瑟发抖,宁愿拖着残躯也不肯进去。
万怀素道:“众生平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神来。”
狐妖挺胸道:“我杀的都是恶人,我不怕。”
眼见狐妖迈入观中也未被天雷处罚,妖怪们便大着胆子走进去,随便在观里哪个角落一窝,绝对不去看三座神像一眼。
柳洛把小狐妖抱在怀里,小狐妖吃下几颗丹药也不见好。恹恹地卧在柳洛怀里,皮毛连着血肉,看着十分骇人。
“那公主用的是某种奇火,让这孩子身上伤口难以愈合。”嬴仲景试着在小狐妖身上敷了几种灵草,也不见效果。
“试试这个。”万怀素将一个瓷瓶递到柳洛面前,柳洛接过瓶子,在小狐妖身上涂抹药水。
万怀素的灵药竟真能治愈小狐妖的烧伤,修炼成形的妖怪自愈能力极强,休息一夜妖力就能恢复大半。
大雨滂沱,殿内阴冷潮湿,浓雾遮挡住视线。嬴仲景放出灵识,严防死守三仙观。
雨水带着残破的花瓣飘进来,王都遍地木兰花,连这深山之中都开着。
嬴仲景拂去肩头花瓣,注意力又转向观内,深山之中为何会有一座三仙观。
柳洛似看出他心中疑虑,“尧国信奉司火天尊,他香火最盛。其余二位,一个掌雷,一个掌水。此二位亦是法力通天,兼管平安财运,皇陵里的三仙观是用来镇压妖邪的。”
观中蒲团崭新洁净,三尊石像雕刻精巧。这座三仙观在皇陵以南,再往南走便是南荒。
柳洛道:“灵音宗供奉着哪位天尊?”
嬴仲景摇头,他的师门并未供奉哪位仙官。至于他的出身,想必柳洛是问了万怀素。
眼下无事,柳洛指着右侧的司水元君,道:“以前我跟随的师父信奉这位,这位为人时也是名修士。可惜最后,师父也没能像这位一样飞升。”
她语调一转,轻快道:“若换了我,我就供奉司火天尊。这位为人时是位王族公子,肆意张狂,一生平顺。成了仙官呆头呆脑,香火却越来越旺,多叫人羡慕。”
嬴仲景不由多看三尊几眼,此三位常常被放在一起祭拜,因而还生出许多民间故事,最著名的就是三仙救书生。
他刚注意到三座石像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同,有人就朝这面来了。对面十几个人,要是与之撞上,恐是一场恶战。
柳洛劝妖怪们离开,可对方来得更快。
这些人不像是来捉拿群妖的,反而更像是逃命。其中一个已经到三仙观前,来人正是白胖修士。
妖怪们如临大敌,白胖修士全然不在意。三两下就打开殿中阵法。
看见在场的三位小辈,提醒道:“子桑玉正带人搜山,不论人妖都要捉起来。这有个传送阵,我先走一步。”
白胖修士很快消失,留下一屋人不知所措。不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传送阵会将人送到何处。
“休息一夜再走。”狐妖道,她不信那人说的一句话,传送阵的另一头,说不定就是牢笼。
“恐怕等不得了。”嬴仲景沉声道。
“嬴兄何出此言?”万怀素道。
“这人毫发无伤,是最早出皇陵的那批。若昼夜不停一路向北就可平安返回王都,可他为何要一路向南,选择通过阵法传送回去。”
“其一,他是子桑玉派来的人,引诱我们进入传送阵。其二,群山之中还有困阵,我们都被困住了。”
嬴仲景偏向第二种,除非这人是别人假扮的,否则他没理由再为子桑氏效力。妖怪们很快就分成两拨,无论是走是留,哪一条路都十分凶险。
嬴仲景道:“我决定走。你们呢?”
柳洛率先回答:“走啊,留在这里作甚。”
万怀素道:“传送阵另一头最可能是王宫。一旦进去,这些妖怪马上就会暴露。”
嬴仲景取出瓷瓶,道:“这几年我积攒了不少丹药,有些能遮掩妖气,或可一试。”
万怀素决定留下来,柳洛几次劝说未果,只好道:“万怀素,别死了。”
万怀素道:“嬴兄,你还站着作甚。若真遇到打不过的人,凭我的遁术他们伤不到我。再说,慈恩院和子桑氏还有些交情,应当不会将我如何。”
嬴仲景颔首,密音告诉万怀素客栈名字,又第一个进入传送阵。
他们果然被传送到皇宫内一间偏殿,殿外的守卫们一个个瘫倒在地,似乎是先前那位白胖修士的杰作。
妖怪们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在皇宫中狂奔。所幸这是外宫,一路上平安无事。
柳洛道:“我就在城外三里的来福客栈,有事寻我。”
妖怪们也向嬴仲景告别。它们身上有印记,眼下也只能躲藏在城中。
嬴仲景道:“各位若信我,明晚亥时城东见。我师父或可除去你们身上印记。”
妖怪们朝嬴仲景拜了又拜,仿佛将他当作再世父母,之后才四散离去。嬴仲景回到客栈,耐心等待姜泠月回来。
他毫无困意,干脆打坐修行。
水龙吟剑诀他修行至第三层圆满境界,灵音宗八成阵法可熟练运用。炼丹术有所小成,其间兼修了明目术遁术等小法术。
他手上多了一串名为九色珠的法器。除明目珠,沉光珠,其余七颗宝珠各有用处,是不逊于五方铜钱的法器。
到了后半夜,姜泠月终于回来了。厌离被她送走,至于送到何处,嬴仲景不得而知。
原本他认为师父那位朋友是王族中人,如今看来却不是。得知妖怪们伤得很重,姜泠月才答应再多留一日。
巧的是,明日是尧国一个节日,祭拜的正是三仙救书生中的书生李崇。
这日一早,许多人家都在门前摆出一坛木兰花,夜里人们还燃起烛火以此追思李崇。
嬴仲景再没见过万怀素,也没收到过对方的密语传音,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中途他还去找过柳洛,柳洛也不知万怀素去向。
“昨日我在墓道里遇见了子桑鉴,我被他缠住难以脱身。之后我在附近搜寻过你们,没发现任何人。”姜泠月道。
“莫非万兄被子桑鉴捉住了?”似乎也只有这个能解释万怀素的去向,想到子桑玉的手段,嬴仲景不敢再等,决定主动出击。
面对当世第一修士子桑鉴,柳洛选择去搬救兵,她当即赶往慈恩院。嬴仲景则选择留下探皇宫,没等他有所行动,万怀素竟自己出现了。
万怀素被几人围攻,身受重伤,他只是在嬴仲景二人住的客栈前一闪,便朝城外跑去。
明知有陷阱,二人还是追到了城外的李生坟。
“嬴仲景,你可知那道符箓叫我受了你多少连累?”子桑玉站在坟前,眼底暗含杀意。
万怀素侠肝义胆,若真在劫难逃也不会向朋友求救,只能是子桑玉动用秘术,知晓了他的身份。
“你今日引我来,是要报当日之仇?”是了,当年去万魂窟时,他和子桑玉分开还不够一月。这锥心之痛,子桑玉也尝了十分。
子桑玉却否认了,轻哼道:“也不全是,我是派人找过你,未曾想你竟闯皇陵,还进了我皇兄的墓室。那你就有大用了,我如今可舍不得杀你。”
嬴仲景蹙眉,一阵难听的歌声响起,妖怪们结伴来了。
看清她们的样子,妖界也纪念李生吗?这一个个的一身装扮是怎么回事。
妖怪们看见子桑玉,吓得四散而逃。想到恩人,又折返回来。
“就是你烧我孩儿,如今还要抓我恩公。你这恶毒的修士,休想得逞!”狐妖一手抱着她儿子,一手指着子桑玉大骂。
其他妖怪虽没胆量敢激怒子桑玉,却还是围在四围。
嬴仲景道:“万怀素如何了?”
“杀了。”子桑玉冷笑。
“只派两个人,我该说你太自负还是太愚蠢。你就没发现我师父不在这里?”嬴仲景拔剑道。
其实子桑玉派出十位受供于皇家的修士前来捉拿姜泠月,此刻他们都在后面拦人。所以子桑玉一脸平静,饶是如此,她仍感受到一丝凉意。
一道结界将几人笼罩在其中,姜泠月的身影慢慢显现在子桑玉眼前。
“你真的好狠心,杀了我皇兄,还敢来妨碍我!”子桑玉登时眼含恨意,“怎么,觉得有你师父在,就能高枕无忧?”
“如今是我要活捉你。”嬴仲景拔剑道。
两个修士不想在公主面前失去威信,于是率先朝姜泠月出手。子桑玉也使出剑诀,双剑与嬴仲景的仁心碰在一起。
结界外的妖怪们大声叫好,摇旗呐喊。
子桑玉步步杀招,嬴仲景却也从容不迫。仁心见招拆招,强行压下双剑锋芒,五方铜钱也结了个锁阵,锋芒大盛。
子桑玉几件护身法器被逼退,险些叫铜钱中的阴气吸成废铁。眼见要被锁住,她已生退意。忽然眼前一黑,瞬间又被铜钱结成的阵困住。
“嬴仲景,你可以杀了我,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子桑玉扬起一张俏脸,分毫不惧。
嬴仲景将三人捆住,姜泠月费了些时间将在场妖怪们身上的印记一一解除,妖怪们终于可以离开尧国了。
她们围着二人欢呼,又为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同伴难过。妖怪们决定在李生坟等恩人归来。
嬴仲景对这位李生生出好奇之心,但眼下救人要紧。
赶往皇宫的路上,两个修士自爆了。没保护好公主,回去也不能活命,二人索性选了个舒服些的死法。
子桑玉不关心那二人的死活,她这次出来,是瞒着子桑鉴来的,不然也不会轻易被捉。
子桑鉴是位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他独自坐在上首,万怀素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万怀素受过重刑,硬是凭双腿走过来。子桑玉同时被松开,她回头看,嬴仲景已经扶着人往外走了。
子桑玉道:“父皇,不能放他们走。”
“玉儿,你过来!”子桑鉴抬手,子桑玉就被定在原地,
“有了嬴仲景,皇兄就能回来!”子桑玉吼道,泪水从她的脸颊划过,散落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