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筠三人之案罪证确凿,嫌犯对此供认不讳,不日便顺利结案。
箫闲有心继续调查,想试试能不能再探出些有用的信息,却总被人有意无意阻拦,最终只能就此作罢。
“说什么为恩师报仇,荒谬!”箫闲冷嗤一声,抬指点着刑部送来的结案卷宗,“伪造案证,栽赃薛相,引起云薛两党斗争,坐收渔翁之利?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也就只能来糊弄一下无知百姓,堵住悠悠众口。”
陈忠递了个汤婆子过来,顺势扫了眼卷宗,“这段玉成,老奴有些印象,他的老师,那不就是前……”
似是想起什么,他忙闭了嘴。
箫闲等了半晌不见他下文,抬起眸,“前什么?”
陈忠惦念着其中忌讳,不愿意提起,但箫闲执意追问,只能压低声音说一个人名,“江贤,前御史大夫。”
“吩咐杨曜,仔细查一查这个段玉成!”
……
御史狱光线昏暗,段玉成躺在发霉发臭的草席上,手脚被铁链缚着,单薄的囚衣无法抵御牢中湿冷,寒意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
牢狱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声随之响起,越来越近。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中一道绯红身影停在牢房前,隔着铁栏牢门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清冽,笑意盈盈。
箫闲拢着披风站定,静静看了半晌,“看来段大人还没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寒冬里苦熬的滋味不好受吧。”
视线艰难聚焦,段玉成看清来人,当即明白过来,他的死期到了。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无波澜,“薛相让你来杀我?”
“三条人命,其中两人还是朝廷命官,”箫闲讥嘲一声,笑着道,“刑期就定在半月后,不过半月时间,薛相还等得起,何须多费这番力气来杀你?”
段玉成冷笑一声,“那你来做什么?”
箫闲坦然,“我有事想问你。”
“关于命案的事情,我已尽数交代。”段玉成看了箫闲一眼,神色冷沉,“箫大人还想问什么?”
“江贤是你的老师?”箫闲不欲与他客气,淡淡开口,“江贤这半生磊落坦荡,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学生?”
“箫大人这是在为江贤鸣不平?呵……你也配!”
箫闲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我只是单纯好奇,薛相究竟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心甘情愿地赴死?”
段玉成陡然沉默了半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相害我老师,与我便是杀父之仇,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听不懂箫大人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箫闲眯起眼睛,笑意缓缓深了,“行,那就让我猜猜看吧,你有一个小青梅,如今就在薛相手中,对不对?”
段玉成瞳孔一震,很快就平复下来,“我自小孤苦,哪有什么青梅。”
“你不承认便不承认,只是可惜了你那位小青梅,现正在云杏楼里受尽屈辱折磨,估摸着等你死时,你们就能泉下相会了。”
“你……什么意思?”
“云杏楼是什么地方,想必段大人不会不知道,”箫闲看着牢里状若疯癫的人,“没想到段大人如此,竟对薛相深信不疑,将自己的后路断得干干净净。”
段玉成脸色惨白,心底还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你在骗我,箫闲!”
“你一个将死之人,我费心跑来大狱里骗你做什么?”箫闲轻笑了下,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莲纹佩,“这玉佩你应该认识吧。”
段玉成嘴唇颤抖起来,急迫地从草席上爬起来,膝行几步,一脸难以置信,“这玉佩你是哪里来的,洛莲呢?”
箫闲轻轻将玉佩放进他手中,语气深沉,“这玉佩是你赠与洛莲的,她也一直贴身带着,段大人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段玉成看着掌心的玉佩,惨然一笑,双手无力垂下,玉佩从手中落在地上,顷刻摔成碎片,“是……是我害了她。”
“先别着急哭。”箫闲扬了扬眉,撩袍在牢房前半蹲下,视线与其持平,“我已将洛莲的身契买下,把人接出了云杏楼。”
段玉成猛然抬起头,死死抓着铁栏看着箫闲,“洛莲她怎么样?有没有……不,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心底的恐慌渐渐平复,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再狡辩,“你我既同为薛党,你为何要来告诉我真相,还忤逆薛相的命令救下洛莲……你,想翻案?”
“翻不了。”箫闲眼中笑意渐渐退去,“托你的福,此案已结,卷宗也已经入库,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杀害魏筠等人的凶手。”
“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件东西。”
“什么?”
“江贤留下的风云帖。”
……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寒冬,自段玉成被问斩,一切尘埃落定,盛京剑拔弩张的气氛渐去,各方又恢复如常。
今日是冬至,按照惯例,帝王要举行祭天大典,长平帝虽缠绵病榻,依旧拖着病体登了祭天台。
箫闲跟在队列里当背景板,好不容易熬到祭祀结束,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了回府的马车,“看天色,今夜怕是又要下雪,这日子没法过了,也太冷了吧!”
陈忠笑呵呵跟在后面上了车,一边驾车一边道:“这落雪也是件好事,老奴听闻祈洲那边有个十分有趣的说法,说冬至那日三更若是落了雪,对雪祈愿,可心想事成,大人今夜不妨试试。”
“还有这种说法?”箫闲搓了搓快要冻成冰棍的手,抬手斟了杯热茶,“你说的祈洲,是不是云霭的封地?”
陈忠细想了一下,“好像是。”
“今日我见陛下气色好了不少,想必过几日就该恢复朝会了。”箫闲挑了挑眉,回想起祭天大典时,站在最前方那道孤绝翩然的身影,“啧,我有一段时间没单独见云霭了吧,就先别回府了,咱去定远侯府。”
嗯?上朝和见定远侯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陈忠疑惑地看着自家大人,忽然领悟,“大人,待恢复朝会,还需要老奴准备弹劾侯爷的奏章吗?”
箫闲猛地呛了一口茶,忽然想起来,他原来可是每日都要弹劾云霭,这等恢复朝会,他还得每日打卡一样上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惦记云霭呢!
“再、再说吧。”
自从接手了万骑营,云霭忙得没边,长平帝身边伺候的人要全部换一批,其中薛相的眼线也要一一清除,也就今日是冬至,他才得了空闲。
云霭护送长平帝回了宫,才刚回府拢了手炉躺到软榻上,常九就隔着门禀报,“公子,温衍公子来了。”
云霭随手解下白绫,斜撑起身子,冷冷淡淡开口,“今日冬至,他不好好呆在家里,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推开,来人背着一个杉木药箱,似若秋水的眸中始终蕴含着笑意,一袭青字随风而动,纤尘不染。
“你也知道今日是冬至?”温衍将药箱搁在云霭面前的案几上,没好气道,“你还记得你这眼睛多久没施针了,这段时间才刚有好转,你就不在意了?”
云霭动了动唇,后知后觉想起来,“是有些时日了,万骑营颇多事情需要处理,这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说什么忘了,其实就是对复明不抱任何希望罢了。
温衍自知这个人说的话一字都不能信,顺着他的话转开了话题,“真没想到,居然真让你抓到机会,将万骑营弄回来了。这两日我爹天天在我耳边念你,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念我什么?”云霭换了个方便温衍施针的姿势,随口问了句。
“还能念什么,骂得太难听,我说不出口。”温衍叹了一口气,展开针袋,“失了这万骑营,薛相行事就要受你限制了。”
温衍的父亲温同甫,官拜兵部尚书,乃是薛相的心腹之一。而温衍虽为温家独子,却极度厌恶薛党行径。
七岁那年,温衍离家出走,拜了药谷神医为师,一心扑在了钻研医术上。
云霭哪会不知道温同甫的心思,轻笑一声道:“你还是少来几趟侯府吧,免得温尚书恨我入骨,也能少被关几次,万一……”
“没什么万一。”
这话温衍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他知道,薛兴怀想要毁云霭的眼睛,云霭不让他上门,是为了保他性命,可他,偏不愿让薛兴怀如意!
温衍垂了垂眸,净过手开始施针,“你这几日感觉如何,眼睛有没有看到白芒,或者有酸胀的感觉?”
见温衍执意,云霭只得叹了口气,“白芒没见过,倒是酸胀感,这几日偶然有发生过几次。”
“有感觉了是好事,这是眼睛在恢复的迹象,”温衍落针的动作未停,又继续问,“酸胀感持续的时间久吗?最近是否还会频繁觉得冷?”
云霭细细回想了一下,“只出现了几息,很快就消失了,冷意这几日倒是缓和了许多,频率也有所减少……”
说到这,他话音忽然顿住。
不管是酸胀感出现,还是冷意有所收敛,似乎都与箫闲有关系。
是巧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