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于府中被杀之事很快就传遍了盛京,箫闲作为当夜最后一个接触梁成济的人,自然而然受到了大理寺的重点关注。
箫闲刚偷偷摸摸从定远侯府摸回箫府,那位新任大理寺少卿找上门了。
“箫大人。”
看着眼前这位一身绯袍芝兰玉树的少卿,箫闲眯起眼睛,下意识绷直了腰坐好,“俞大人,这么早开始就四处查案了啊。”
那日他被这位新任少卿摆宴宴请盛京全部官员的勇猛操作震惊到后,就让风云帖的门客暗中调查了一下,少卿名唤俞不染,长平二年间进士,先入翰林院,期间因说话太过直白得罪了人,被丢去了大理寺做录事,这一呆就是五年。
俞不染淡然看着端坐在首座,并没打算起身行礼的人,不欲纠缠开门见山道:“本官此番是为梁大人一案而来,昨夜大人离开梁府后,又去了何处?”
“昨夜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刺杀。”箫闲垂眸拢了下衣袖,清苦药香随着动作缓缓溢散出来,他忽然想到什么,动作猛地顿住。
等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他后背也受了伤,那种位置,云霭该不会把他扒光……
他脸色顿时变了。
俞不染噙着一点笑意,视线从箫闲袖口的卷云纹上扫过,似是发现了什么趣事,眉头一挑,“为何遇到刺客会彻夜不归?”
“我和那群刺客斗智斗勇跑了十条街,他们还是紧追不舍,没办法,我只好随处找了个院子,一直躲到了天亮。”箫闲捏着袖角,头也没抬,一想到他可能已经被云霭看光,就有些呼吸困难心神不宁,“少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梁府隔壁那条巷子看看,估摸着血迹还在呢。”
昨天他宿在定远侯府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
俞不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此,本官就不打扰箫大人了,告辞。”
嗯?
箫闲疑惑抬起头,俞不染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前厅,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随口问一问。
陈忠候在门外,恭敬地将人送出了府,一脸不解地回来问箫闲,“大人,这……少卿大人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箫闲抿着唇,被俞不染临走的那一眼看得有些没底,那眼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他的灵魂一样。
这俞不染……到底是谁的人?
箫闲端起手边的冷茶灌了一口,才缓过神来问:“陈叔,我这里衣是你帮我换的吧?”
陈忠猛地呛咳一声,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画面又喧嚣着浮现出来,“呃,这……大人,要不,唔……”
支吾了半天,他一咬牙,闭着眼睛一股脑倒了出来,“昨夜定远侯亲自守了您一夜,旁人根本没捞着近您身。”
箫闲吓得一口茶喷了出来,守了一夜?
这是什么情况?
御花园,红梅覆雪,满园幽香。
沈长启闲坐亭中,独自敲着棋子,云霭坐在一旁,听着落子的轻响,忍不住提醒,“陛下龙体大好,不如早些恢复朝会。”
闻言,沈长启终于舍得抬眸,分了他一个眼神,“恢复朝会也无用,那些人只会拿着无关紧要的事来糊弄朕,与其浪费时间听那种奏报,朕不如多休息几个时辰。”
云霭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劝说。
等了半晌,不见他下文,沈长启又搁下一枚棋子,漫不经心问:“对了,这梁成济一死,御史大夫一职便空了下来,朕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谁能胜任,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云霭神色微怔,他原以为沈长启会和上次一样,越过他和薛兴怀钦点人选,忽然来问他一句,不免有些意外,“臣不知,不过历任御史大夫都是由中丞升任,陛下可作参考。”
“御史中丞?”沈长启认真思考了片刻,蹙起眉道,“箫闲乃薛党,这样一来,御史台岂不是依旧掌握在薛相手中,机会难得,何不趁此机会,放自己人过去。”
“御史台上下皆是薛兴怀的人,这人放过去又能怎样?”云霭轻嗤一声,抬手从棋罐中摸出一枚棋子,随手落在棋盘上,“恐怕不出半月,就得给这位新任御史大夫收尸了。”
沈长启望着那枚新落下的棋子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罐里,“朕时常想,你这双眼睛究竟能不能看见,西北那边,鹰图蠢蠢欲动,总把你留在盛京也不是办法。”
云霭神情一如先前那般平静,仿佛被困囚笼是天大的恩赐一般,“西北有李承风坐镇足矣,臣征战已久,也该抽出些时间休养身体,总不会才半年时间,陛下就嫌臣烦了吧?”
“怎会?”沈长启沉沉盯着云霭眼上的白绫,半晌忽然笑开,“有云卿在,朕高兴还来不及。”
云霭也是跟着笑了起来,拢着手炉的手倏然收了一下。
“陛下,大理寺少卿俞不染求见。”亭外,御前总管匆匆前来通报。
云霭立刻起身,“那臣就先告退了。”
得到沈长启的准许,云霭退出梅亭,走过梅林转角时,正与俞不染撞了个照面。
俞不染忙让至路边,俯身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免礼。”云霭淡漠地应了一声,疾步从他身边经过,脚步片刻未停。
俞不染躬身保持行礼的姿势,一直等到云霭走出梅林,这才起身,低声呢喃,“这股药香……有趣。”
宫门外,常九远远看到云霭的身影,焦急迎上前,“公子,陛下这次召您进宫是有何事?”
云霭唇边带着一点冷笑,挑起挡帘上车,“无非是敲打试探,梁成济一案,可查出端倪了?”
“唔……”提到梁成济,常九脸上闪过一抹忧色。
“有话直说。”
常九这才支支吾吾开口,“梁成济死于一剑封喉,属下仔细检查比对过伤口,凶手使用的剑招,与……与您一模一样。”
“那真是巧了。”云霭低笑一声,抬手放下挡帘,“走吧,直接回府。”
……
梁成济一案,最终还是落在了箫闲头上,陛下下旨,此案交由他和云霭一同督办。
箫闲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卷宗,又看看端坐在一旁静静喝茶的某人,忽然有种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他在这看卷宗看到头疼,云霭却在那优哉游哉,凭什么?就凭他眼瞎吗?
行,眼睛是我弄瞎的,我活该,忍了!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箫闲才晃着脑袋把一桌晦涩难懂的卷宗看完。
云霭也捏够了那青玉茶盏,弯唇搁到一旁,“箫大人可是看出些什么来了?”
箫闲捂着头,闷声道:“侯爷,您到底是得罪过多少人,怎么什么案子都能往您头上扣啊,这证据确凿的,要不您干脆收拾收拾,来御史狱里呆两天,我给您开单间。”
云霭闻言冷笑一声,“箫大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本侯,你以为你得罪的人就少了?”
“我想再去见见这位梁夫人。”箫闲悻悻转开话题,“梁成济被杀的时候她就在现场,应该是看到凶手才诱发了离魂症,唔……不知道温公子有没有办法医治离魂症。”
“试试吧,”云霭率先起身,朝御史台外走,“不过,温衍师承药谷,若他都束手无策,盛京中便无人能医,到时就只能放弃这条线索了。”
梁府已经挂起了白幡,巷中停靠的马车一直排到街头,仆役们匆匆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
三人先去了灵堂上了香,才由梁府管家引到了偏室,“我家夫人那日受了惊吓,如今浑浑噩噩根本无法交流,箫大人想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箫闲摆摆手,“无妨。”
管家这才让人哄着疯疯癫癫的乔晚来了偏室。
虽然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乔晚的时候,箫闲还是愣了一下。
乔晚一身素衣,头发未绾,短短几日时间,一头青丝就白了大半,脸上不见任何血色,看到前厅的三人,她惶恐地蹲下身,抱住侍女的腿缩成一团,嘴中念念有词,“我不要见人,我要回家。”
箫闲抬眸,求助地看向温衍,“这情况,你可有办法?”
“得先给探探脉象。”温衍沉吟了两秒,尝试着朝乔晚走了两步,乔晚立刻浑身颤抖起来,温衍前进一步,她就抖得更厉害一些,“不行,强行接近只会让她的病更严重。”
管家有些不忍心,上前挡在乔晚身前,“三位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我家夫人了。”
温衍停下脚步,转身拉开一些距离,“梁夫人此前应该服用过治疗离魂症的药吧,能否让我看看这些药?”
“这……”管家犹豫着扫了一眼箫闲,“好吧,大人稍等片刻。”
箫闲蹙着眉,视线在乔晚颈间停留了几秒,温声对两名努力控制乔晚的侍女道:“可以了,先带你们夫人回去吧。”
管家很快就取了药回来,温衍只是隔着牛皮纸包看了看,便还了回去,“这样吧,梁夫人现在情绪不稳,不方便问话,待过几日夫人情绪稳定些了,我们再来。”
说完,他朝箫闲递了个眼色。
箫闲立刻会意,起身看向管家,“如此,也好。”
三人一路回了马车,温衍才敛下笑意,神色凝重,“那根本不是治离魂症的药,相反,还会加重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