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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宴上。
东羲在归遇与陆无缄两人中间落座,兴冲冲道:“我听陵安候夫人说行朝哥哥你最近新得了个梅花状的九连环,都玩个把月了还未解开,可是真的?”
归遇望着复而冷清的冰亭长廊,应得心不在焉:“嗯。”
东羲也不在意他的敷衍,笑嘻嘻地歪着脑袋,“那反正你也解不开,不如让我试试?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玩这些。”
前句的话音还未落下,自己已然作主替他应下:“说定了,今儿来不及,过几日吧,过几日我让温溪到你那儿去取。”
温溪是她的贴身侍卫。
归遇又是一声心不在焉的“嗯”应承下来,视线都没移动半分。
于是一个继续走神,一个开始窃喜,两人各自神游,互不打扰。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陆无缄反而成了最急的那个。
他用手肘撞了撞归遇,等人看过来才口型说:拿梅花环把她唬来不就是为了帮那舞姬,怎的这会儿人来了,你却对那事只字不提。
归遇看懂了,却不出声回答。
慢条斯理斟满一杯酒,又不紧不慢地推过去。
侧手比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要他先喝酒,稍安勿躁。
陆无缄:“......”
得,又是他瞎操心了。
陆无缄两眼一翻,懒得多事,只管喝他的美酒去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东羲率先忍不住。
顺着归遇的目光望了眼湖心冰亭,她收了笑,突兀地开口说:“方才那姐姐舞得真好看,比蹁跹宫里那些个专门为我父皇跳舞的舞姬跳得还要好上许多。”
归遇并不意外她会提起师辞,懒洋洋地回:“舞者各有所长,殿下只观一舞,恐怕不足以分高下。”
东羲却摇了摇头,慢吞吞凑到归遇耳旁,用只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一舞足以。”
“毕竟除了跳舞的人,其余的,都是一样。”
“镶金丝的流苏月华裙、冰上亭外的景、还有那支大尧人皆知的祈福舞......这个姐姐的舞,就是最好的。”
全都一样,只有人不同,比较起来胜负一目了然,她的定论,下得有凭有据。
这些话,东羲的语气颇重,丝毫不见孩童顽性。
不像随口一说,更像是......有心提点。
归遇眸一沉,散漫褪去,多是严肃。
原来如此,纪允平今日一出乐舞,打的竟然是这样的算盘。
隔了半晌,归遇看向东羲:“殿下要什么?”
东羲坦荡地露出得意笑容,闻言眼睛一亮。
“要你教我功夫!”
心情颇佳便也多些解释的兴致,“父皇为我请的武夫子身上总有股难闻的味道,长得还难看,我不喜欢。再说了,要学就学最厉害的,我就要你教我。”
归遇听闻神色淡淡。
他不是一个喜欢藏私的人,也从不吝啬指教。
就说陆无缄,这些年从他这儿学去的功夫绝不少。
他可以教授许多人,但东羲不行。
只因她是皇嗣,皇嗣教育关乎国本,他不会在明知扶术忌惮他的当口还去触碰这条禁忌线。
“无能为力,换一个。”
被拒绝得干脆,倒也在东羲意料之中。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没有死缠烂打,而是说道:“行朝哥哥只需要答应我,倘若有一日父皇要你教我功夫,你不会拒绝就是。”
“我有办法让父皇主动提,行朝哥哥你的担忧都不会成真。”
“只要你答应,我即刻就去将那个姐姐毫发无伤地带出来。”
她自认这是桩对归遇来说不错的交易,但等了又等,始终没等来她想要的回答。
东羲心一横,再添一剂猛药:“我可以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多嘴!就算有有心人挑事,也绝对传不到父皇耳朵里!”
这话一出,归遇笑了。
的确不说拒绝了,但看向东羲的目光里别有深意。
“殿下如今都能将手伸到御前去了?”
东羲一瞬哑口。
归遇盯着小公主的眼睛,噙着笑拖长音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我......”
东羲慌了神。
她虽说少年老成,可到底还小,很难做到完全的处变不惊。
一慌,手里小动作也多了起来,本能支吾装傻,“我......我可没这意思,你可不能污蔑我!这要是被父皇知道了,我......”
背手往自个儿脖颈那处比划两下,东羲夸张地吐了吐舌头。
归遇只是看着她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视片刻,东羲败下阵来,颓丧让步,“好嘛好嘛,我不提就是了。那每月指点我几回,这总可以吧?”
归遇失笑,这次应承下来:“随时到靖国公府寻我。”
虽然没能达成最初的目的有些可惜,但东羲素来是个懂得知足方才能够长乐的。
于是又高兴起来,拍拍胸脯潇洒道:“好!行朝哥哥放心,姐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完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又做个守口如瓶的手势,随即哼着小曲选点心吃去了。
留下目睹这一切的陆无缄,目瞪口呆。
愣了半晌,方才凑去归遇耳旁:“不是,她怎么知道你想让她出面救人?”
陆无缄自以为声微,不想东羲跟在他的话后头扑哧一笑。
小公主咬着糕点,说话有些含混,直望向他的目光倒是澄澈明亮。
就见这位惹不起的公主殿下扬起一个甜津津的笑,随即听闻她道:“因为,后生可畏啊!”
“......”
陆无缄只恨不能回到片刻之前把自己那张管不住的嘴给缝起来。
只能讪讪回了一笑,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要么说呢,背后论人是非是要遭报应的。
时隔多年再回想这一幕,时已升任兵部侍郎的陆无缄还是不由哆嗦了一下。
可怕,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