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六,弈水伶六点准时自然醒过来。
路安跟罗道汖昨晚上就回了家,至于许文松更是下午课后就没回来过,现在寝室里就他一人,洗漱也就没小心压着声音。
外面天色刚刚蒙蒙亮,弈水伶洗漱完随便套了件长衫就出了门,寻着记忆慢步走到校内的湖岸边上,花半个小时练了会儿嗓。
原主嗓音条件也没得说,一直保养得很好,音色温润,平常说话就很有少年感,可塑性很强。
练嗓结束,弈水伶看着时间还足,试着唱了两段《茗春》的独词。
无人的绿岸间轻轻盈荡起少女般轻柔的词调,抚慰泥间新芽,而一阵早风忽过,本如美梦酣眠般柔美的韵词一时转向悲痛苦怨,悠悠转转,如湖面泛起的涟漪,打在岸边才做止休。
“这哪是什么雪花银,炙烫人肉如火炭。”
“姑娘只念归乡春日里,偏生撞了这买命钱!”
唱词出口,弈水伶半阖上眸,不禁起手正腰,在卵石路上起意走了几步。
可真好。
杨柳扶风春日里,他乡旧子焕新颜。
只可惜这词中茗春小女,没能活到归乡的春日。
弈水伶堪堪几步就停了,时隔这般长日,再唱这词中旧曲,仍是让他心有戚戚,难以控制地去想起那些早已湮没的人与事。
叹着,他收了思绪,离开了这盛春湖岸。
弈水伶身影渐没在竹栏后,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才从卵石路的另一头悄然走出来。
“南回,你觉得刚才那位小友功底如何?”
“唱词稳沉柔刚四字具有,身步轻动平起四字皆全,只看如此技艺,至少是有十来年的练功了。”
问话的老先生听了宋南回的回答,笑呵呵地抚上手腕间的红木珠串。他看着年事已高,白发贴面,红木珠串下的手踝也如皮包骨般,可他一开口,面上皱纹堆叠,声音却是温雅深厚:“你是一如既往的目光毒辣,那依你所看,他所唱的那一段独词理解可到?”
宋南回目光久放在那处身影消失的竹栏上,闻声垂眸轻思,回答道:“不似寻常见解,但,自有独到之处。”
说罢,宋南回看向老先生:“罗老认为,这独到可有正误之说?”
那手间的珠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罗与枝侧头与宋南回的目光对上,片刻后点头轻喟:“你这小子莫讲,我到这个年岁,还是头一见能将《茗春》此段唱出仇悲甚有解脱之意。哎,不过是合了你那被否的设想,尽做出一副要看我如何的模样来。”
宋南回宛然一笑,抬手接住头顶飘下来的柳絮,握至胸前:“还是罗老懂我,旧词新解,本就是一个过程而已,前人所言也并非真知。”
“你尽道是。”罗与枝接着步子往前走了,留下一句悠悠的声音,“如此不弱于老潭死水求新源,泥石共阻,前后难依啊。”
宋南回轻轻摇摇头,跟上了罗与枝刻意加快的步子。
——
弈水伶在路边等了会儿,就看见一辆大红带金的车停到身前,车窗降下,就是王禄利的一张瘦脸。
“王哥,你又换车了吗?”
弈水伶坐上副驾驶,扣上安全带问着。
王禄利很瘦,脸小骨架小,戴着他那拉风的墨镜,基本挡住了半张脸,听声一笑,炫耀着回话:“重新贴了膜,不感觉这颜色看着就很发财吗,纯财神配色!”
“嗯,是挺喜庆。”弈水伶笑了笑,王禄利真就偏爱一个“财”字。
“小弈哦,哥不是让你多打扮打扮,怎么就穿了这么件小衬衫,看着真纯啧啧啧。”
王禄利把墨镜往上一挑,仔细打量了一遍弈水伶的穿搭,然后一边感叹一边发动了车子,还在说着:“还好哥早有准备,今天除了你还有几个小年轻要面,咱们就要一出场就从气质上压过他们,让导演知道选谁最回本儿。”
看着王禄利信心满满的模样,又想着这大红带金的车膜,弈水伶一颗习惯了平静的心,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呀,果然。
“哥,真不用换这个,太过了。”
弈水伶出声拒绝了第三次王禄利手里的长衣,不禁抬手扶额。
王禄利可惜地展开手上这件青绿色的古式纱衣,还想劝:“这看着多好呀,以小弈你的身材穿上去,指定一进门就让导演看直眼。”
看着弈水伶一言难尽的模样,王禄利声音不禁低了点,怀疑地对着镜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是还不错吧……哎算了算了,不换也就不换吧,以小弈的能力确实用不上这些小东西。”
“九点开始,小弈你是第五个,不换衣服那咱们就现在先去那儿等着。”
弈水伶点头,见王禄利终于收起了那件纱衣,松了口气。
这若是真穿上了,能成一辈子黑历史,哪有弈戏角儿穿这种扰人眼球的衣服的。
弈水伶跟着王禄利走到面试的房间外,果然已经有几人在那儿等着,多数垂头看着手里的词本,见还有新人过来,抬眸一瞟就收回了目光。
王禄利压低着声音给弈水伶最后嘱咐:“就放平心正常表现就行,不过你还要再看看戏词吗,我和这选角导演也不算太熟,不知道他会不会要求现场来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