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水伶的悲伤情绪在弈长秋看来就是稚子思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该被长辈保护在羽翼下,哪里该独自承担这么多事,又遭遇这么多难。
老爷子瘪着嘴喂完一碗粥,直接将弈水伶揽进怀里,如旧日安抚穿着碎花裙撒娇的弈杉和一般,对自己这本该亲养的外孙叹言:“小宿啊,以后有事一定要找外公,放假也到外公家里来住着,事事隔代,又哪能让你来承担。”
心中压抑的情感鬼使神差,弈水伶看着弈老爷子眼中愧疚,终是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从未见过自己父母以外的亲人,唯一可依靠的血亲也在他年幼时双双离去。后来以途穆为师,虽从未言语,他心中也早已把他视作亲长。再后来,是那个人陪他伴他,却也没能禁得住离别。
原主虽然与生父关系微悬,可他的这位长辈是实实在在地在爱着他,近在眼前的爱。
他如今既承了原主身,又受了弈老爷子的情。
总需得报答。
之前一直隔阂在原主与弈长秋之间的,莫过于愧疚二字。
对弈老爷子来讲是真得往事如尘,真正还留在眼前的只有弈水伶一人。而偏偏弈水伶是被困在了原处的。
如今弈水伶选择去跨过原主留下来的这隔阂,关键也还是在他自己。
“外公,您不用一直花时间陪着我,您也需要休息。”
弈长秋听了弈水伶那一声允,兴奋了小一上午,把杨程赶到窗口站着,自己认真盯着护士给弈水伶拔完针,看着冒了点血都心疼得哼哼。量体温时也一分一秒地盯着时间,掐得比护士还准时。
眼瞧着时间过午,弈水伶见老爷子还没有平静的意思,才不得已开口。
但转念一想他这样近乎赶人的意思太过无礼,忙又补充:“都中午了,您跟杨助理先去吃饭休息一下。”
弈长秋只以为是弈水伶自己饿了,把杨程叫过来吩咐:“去问问医生小宿能吃什么,按照医生的要求准备午饭,顺道把我的那份也带过来。”
杨程板着个脸点头:“先生还是平常的菜谱吗?”
弈长秋摆摆手:“省得那麻烦,跟小宿一样的就行。你记得自己先吃,别空个肚皮到我跟前转悠啊。”
杨程听完飞速离开,任弈水伶看了几遍都不由得惊讶这敬业的程度。
他真挺想只道弈老爷子是怎么招到的这么个神仙助理。
弈长秋像是一眼看出弈水伶在想什么,给他解释:“杨程那孩子,是你妈妈助养着长大的,比你也就大了个七八岁,人哪哪都好,就是死脑筋,大学一毕业说死说活都要到我身边来做事,几年下来还是那么个破脾气。”
后面几句都是近乎抱怨的感觉,弈水伶静静听过来,知道弈长秋对杨程也是像看待小辈一般,疼爱又逞口舌,自我矛盾。
这一下却好像突然打开了弈长秋的话匣子,天南海北又给弈水伶讲了些事情。
能听出来,弈长秋对这些年没能把弈水伶养在身边是后悔又可惜,一提到徐子游不是白眼就是“呸”,末了感叹一句,现在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弈水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弈长秋,他正无措,病房门这时突然被敲响。
宋南回还是早上那一身衣服,不过口罩换了一只,颜色不同。
弈长秋见是他,起身给宋南回让开位置,熟络地问:“宋医生这么早就来换药啊,吃午饭了吗?”
宋南回很细心地回复了弈长秋的问题,把手上的端盘放到了病床边的桌上,让弈水伶自己把被子推开。
弈水伶前面很听话地照做了,到要解开绷带时,他突然有些犹豫,眨巴着眼看着宋南回。
他不太想让弈老爷子看见自己腿上的伤。
宋南回见此,拿绷带的动作停下,转身向弈长秋道:“弈先生,能麻烦您暂时避让一下吗,药的味道对您来说有些刺激。”
弈长秋虽然不太乐意,还是先出了病房。
宋南回看着房门打开又合上,才拿着绷带晃了晃:“我现在可以给你拆绷带了吗?”
弈水伶难得有些羞,闭着眼点点头。
腿上的药时间久部分粘在皮肉上,随绷带往外扯开拉得肉生疼,弈水伶哪怕做好了准备还是没忍住轻哼了声,意识到立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抱歉,我动作再轻一点。”
宋南回说着身子弯得更低,弈水伶靠坐在墙上已经能看见他的头顶,短发看着软软的,绕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旋。
明明空气里全是刺鼻的药味,弈水伶看着宋南回将取下的绷带放回托盘,另外取了棉签和药酒,认真地盯着他腿上狰狞的伤口,莫名地,他感觉自己鼻间萦绕起淡淡的药草香。
跟药酒那苦涩刺激的味道不一样,这点细微的气味是轻盈而温和的,与那日他从那件外套上闻到的味道很像。
“嘶……”
沾了药酒的棉签突然落上伤口,弈水伶一个没注意咬牙出声。
宋南回动作慢了一下,很快恢复:“忍过这一下就好。”
确实,开始那刺激的痛感过去,慢慢涂了药酒的地方泛起了凉,烧热的伤口被凉意覆盖,舒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