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簌雪垂眸盯着祸,浓郁的姜味混着翻滚的热浪从砂锅盖上的孔中涌出,他揭开盖子,将旁边白玉盘中的一方红糖倒入锅中。
“份内之事,并非是为了瀛海末墟。”
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白月纯缓缓朝窗下靠近了几步,那刺鼻的姜味越来越浓。
程露衣知道人间女子会常喝红糖姜茶,但修真界女子却并不用。
这姜茶大概是为那个传说中的馆宁夫人准备的。
这人间男子都鲜少会入后厨,这堂堂剑君竟然会委身此处,只为烹一碗姜茶。
白月纯将这一切也看在眼中,她觉得这人也不是表面那边冷冰冰的:“在剑君眼中或许是份内之事,可在我白氏心中,当年若非剑君出手,我白氏便是天下罪人。”
乌簌雪抬眸,瞳孔乌黑似雪夜:
“作乱的是世代镇守瀛海蜃楼的棠溪氏,罪人二字落不到你们白氏的头上。”
乌簌雪说这话的口吻很淡,听不出是和态度,白月纯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明褒还是暗贬,程露衣就更不知晓四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了。
但白月纯想着他作为九阁剑君,瀛海末墟的事儿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没有立场贬她,便继续说:
“白氏曾也是瀛海大族,自然也有守护一方百姓的职责。”
“棠溪氏自取灭亡,非阻能止,世人皆知,然最后一任圣主曾于我有恩。”低头将煮好的红糖姜茶倒入托盘上的陶盅里:
“所以,你们白氏不必谢我。”
他当日出手,一是为了苍生,二是为了已经伏诛的棠溪圣主。
白月纯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桩往事儿,一时哑语,而后淡淡一笑,表情也不在热络。
程露衣却笑的真心了些,她就喜欢看白月纯吃瘪。
“还未好吗?”
这时,一道似有些熟悉,可更多的是陌生的声音响起,一股莫名的凉意自程露衣的后颈往下爬过脊背直抵尾椎。
她笑容一顿,条件反射似的朝声音处看去。
不是厨房前院,而是从她们身后墙壁的拐角处有一条被墙体遮住小道,小道连接至寝殿,一女子正站在那处,将因走动方便而提起的裙摆放下笑看他们。
风吹动馆宁吹散馆宁匆匆的裙摆,抚平有些凌乱的发丝。
“好了…”乌簌雪将陶盅盖住。
程露衣却在看清馆宁的后,面煞白的后退一步,眼神惊恐的仿佛看见了鬼。
她后退的步伐忐忑,腰带中的金坠不小心滑落,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吸引了三人的瞩目。
白月纯侧目垂眸看去,就见一只赤金的狐狸坠子正躺在远处石板缝隙中的枯草上。
赤金狐狸坠子,并不稀奇。
可她方才的惊怕却奇怪的很。
程露衣察觉到东西掉了,想要去捡回来,可枯草上却先出现了一只手将金坠捻了起来,馆宁看着手心里的坠子,微微皱眉,她在翻过背面一看,眉头又松开了。
原来,不是。
“还给我!”程露衣着急,一把从馆宁手中将坠子抢了回去握在手心,生怕在被人拿了去,目光却不敢在看馆宁。
“师妹!不得对馆宁夫人无礼。”白月纯见乌簌雪一双欲要杀人的眼眸朝她二人看来,忙呵斥程露衣。
冲撞他夫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馆宁夫人…”程露衣抬眸,再一次看着馆宁。
心想,她就是馆宁夫人,那个传说中的替身?
可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解释说:“方才冲撞夫人了,此物乃是我家人的遗物,我一时情急,还望夫人海涵。”
“原来如此。”馆宁又说:“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程露衣警惕问:“夫人问这是做何?”
馆宁看向她紧握的掌心,说:“我也曾有一个金坠,和你这一枚很像,只是后来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枚金坠是她自有意识起就一直用她腕上的黑绳挂在她脖子上,就算是在难在苦,她都从未想卖掉。
可后来…她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乌簌雪端着姜汤走来,他从不知她有什么金坠,馆宁也未曾对她说起。
程露衣:“我自幼漂泊,不知家乡何处,只有这枚金坠相伴。”
“哦!”馆宁有些失落。
乌簌雪走过来,单手握着她的肩:“若你喜欢…”
馆宁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
“不了,她那杯和我的不是同一枚,在像,都不是同一枚,你明白吗?”
她那枚金坠背后有一月牙一样的划痕,而这一枚背后却没有,金坠这种东西,并非一定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狐狸形态更是受女子喜爱,说不定是哪家批量打造的,随着被人买去,散落人间。
她只是觉得有些缘分。
可这不是她的缘分。
乌簌雪看着她,很认真的说:“我明白的。”
馆宁从瑶上回来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低落了。
他怎么会明白呢?
“我有些累了。”
馆宁转身,吸了吸鼻子。
她在想,她的金坠为什么就找不到了呢?
她好像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馆宁走后,程露衣连忙将她一直挂在腰间的金坠收进了随身携带的芥子里藏着,生怕被人看见或者抢了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砖瓦处。
她脑袋里闪过无数东西。
乌簌雪的先夫人,云坊,馆宁金坠,大火,十年…
她这些年不曾在意的东西,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拼凑成一段深藏的往事。
程露衣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