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面色只能说是清秀,江行云自觉不及自己,可他浑身的气质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凌厉,这是一种月白锦缎蒙住寒刃的感觉。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他抱剑上前,鬓边发丝散落,脸庞几块淤青明显,嘴角的血迹还未干透,他受过的重伤数不胜数,并未将这点儿小伤当回事儿。
“顺手而已。”归根究底,乌簌雪不是为了救他才出手的,自然不愿意承旁人的谢。
因为,麻烦。
他最不喜欢谢来谢去。
江行云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不在纠缠恩情,只谈相逢:“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他目光看向馆宁,同一张脸,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有些好奇她到底是谁。
馆宁不愿意用本来的名讳,便随口说:“张桃花,一个散修。”
江行云眼底黯淡。
他方才明明听见那位男修唤她——阿宁。
“噗嗤…”跟在江行云身后的谷玉听见这个名字,没忍住笑。
她在她们村里都没有听过这么俗的名字。
江行云回头,不悦的看了谷玉一眼:“谷师妹!”
她一向胆小,今日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谷玉敛住笑,重新露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珠子却转的很是机灵:“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并非是嘲笑,姐姐千万莫要生气。”
馆宁微微一笑:“妹妹放心,姐姐同你是道友,怎么会误会你呢?”
谷玉并未听懂馆宁的话外音,但却感觉到了吃鳖,她眼珠一转就要落泪,伸手去抓江行云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江行云复又拱手,星目静视馆宁:“张道友,舍妹年幼不知事,得罪之处行云代为赔罪。”
听见这句舍妹,谷玉暗暗跺脚。
馆宁:“无妨。”
她也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江行云垂眸一笑:“还不知这位道友名讳。”
江行云在问乌簌雪。
乌簌雪看了馆宁一眼,薄唇启合:“散修,李梨花。”
“咳…”馆宁险些被这一句李梨花呛到。
这两个名子若说先头的张桃花是俗,那后面的李梨花就是离谱,两个合在一起就是假名,修者行走历练时用化名是常有之事儿,他江行云也用过不少。
他们萍水相逢,对方有所顾忌不愿道出真实姓名也属常事,江行云只当做不知道。
“在下晨星山,江行云。”
乌簌雪对这个山门有些记忆,南方之地前三的门派,其掌门在瑶上宴时曾向他递上来请帖。
明年七月初七,其千金与门中弟子江行云大婚。
“恭喜。”
江行云一愣,明白了他是何意思,笑容骤然淡了三分。
这份婚约与他而言,是生,也是死。
他感谢许应怜,却不爱她。
天色如跳,转眼间已漆黑如墨,枝头凝起夜露,滴答滴答的落进蓄起水的坑洼之中,涟漪泛泛,水底一抹嫩黄借机吐出几个泡泡,喘了口气后一动不动。
噗嗤——
熊熊大火在林间轰然燃起。
一尺橘光,驱散三尺泾寒,五尺黑暗。
入夜后,正是妖物肆虐之时,馆宁受了伤,秘境夜间是否会再有什么变化她并不清楚,有乌簌雪这座大佛在,她也就放下心准备歇歇脚,填饱肚子了。
乌簌雪自然也不着急,因为漠奚无会来主动前来寻他的。
他取出放在早已拔了毛的鸡驾在火上,又拿出了一个小鼎,馆宁则慵懒的伏在他膝上,看着他动作熟练的烤肉。
他这个人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然。
还不曾辟谷的时候乌簌雪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历练,那时他也会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林里烤一只野鸡或是兔子裹腹,然后靠在树下歇息至破晓。
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
对面的江行云和谷玉看着眼前铺着毯子,盖着褥子,架着鸡肉,熬着香粥的两人,不禁疑惑此地究竟是危机四伏的秘境,还是踏春的郊野?
江行云长长吐了一口灼气,压下一枚的沉闷,闭上眼睛。
火光烛天,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寒夜,扰的江行云久久难以入定,他一心一意修行,一片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谷玉在江行云旁边疑惑的问他:“师兄,这叫张桃花的女子方才为何要冒充许师姐啊。”
她对馆宁没有好感,一是因为那张许应怜的脸,她同江行云是同村的邻居,两人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原本谷玉有一个同江行云年纪相仿的哥哥,二人是自小长大的朋友,后来村里遭了难,哥哥为了救她和江行云而死。
江行云就带着还年幼的她到了晨星山,从此她就只有一个江行云了。
二则是因为,馆宁冒充许应怜。
江行云睁开眼睛:“秘境之中,你我皆不是本相,为了生存有诸多不得已,所以这话不要再问了。”
谷玉小他十来岁,江行云一只待她如手足,多舌不是好事儿,有时候人要适度的装傻。
“好。”谷玉懵懂点头,心里却在想,师兄丝毫不在乎许应怜的生死,却在为这个披着许应怜皮囊的女子说话。
透过熊熊火势,她看着伏在男人膝上浅寐的女子。
馆宁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短短的时间却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梦里有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女子牵着步履蹒跚,拖着长长三条尾巴的小姑娘,一边哼这一曲小调,一边赤脚踏着蜿蜒的阶梯拾级而上。
女子的脚踝带着一圈金铃,走动时叮铃作响,和着她哼唱的小调,好听极了。
小姑娘走的有些累了,停下不肯在往上:“阿娘,我们去哪里啊?”
女子回首,白发金饰狐狸面,眉头唇心点朱砂,她蹲下身对着她微微一笑:“今日人间上元节,海上会有烟火,阿宁见过人间烟火吗?”
小女姑娘摇头,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烟火?”
女子托腮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在天空绽放的花,就叫烟火。”
小姑娘疑惑的样子差点儿萌化了女子的心:“天上?”
“就知道你不知道,快些走,去迟了就没有位置了,想看就得再等一年了。”女子笑着点了点小女孩的眉心后起身,拖着华丽的紫色长裙往上走,她走的越来越快,铃声摇曳,紫色也越来越浅。
最终,砰的一声,化作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绽放在黑暗的空中,只灿烂一瞬后,就归于平寂,黯淡
馆宁猛然睁眼,心漏了几拍后,耳边激烈的刀兵相撞声,将她唤醒。
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