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称呼的问题，太庚第一次被人叫这个称谓时，当场就黑了脸，吓得易正洲接连几天都好吃好喝伺候，不敢稍微怠慢半分。

太庚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在某次运动气氛正好时，易正洲故技重施，哑着嗓子在他耳边喊老婆，太庚被连续不断的动作逼得连连摇头，根本没法儿分神去怒斥他，从那以后，易正洲越叫越顺口，小半年过去，二人生活得像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一般。

日子虽说过得舒心，但太庚却丝毫没有忘记，他们正身处灵台幻境之中，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镜中水月，都是假的。

初时易正洲还算上心，到处找幻境的突破口，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竟然全然适应了眼前的生活，还自动承担起了家庭煮夫的职责，太庚除日常打坐外的时间里，都在被易正洲投喂。

这厮闲来无事，甚至在外边的平台上搭了个屋子，做得像模像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拉着太庚上里头过夜看星星。

接下来的日子里，易正洲仿佛忘了自己正在经历试炼的事实，净忙着捣鼓各种吃的喝的用的玩的，除了不能走出这个空间，把两人的小日子经营得越发滋润。

当然，经过他两重幻境的亲身练习，那方面也经营得有滋有味，技术出挑，太庚平日里的笑容都多了些。

如此寒来暑往，一晃竟过去了四十年。

这天风雪正盛，太庚本来不想让他出门，但拗不过易正洲，只能披了大氅，站在木屋边上，遥遥地瞧着远处胡乱飞舞的风雪。

明知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但相处得久了，分离一刻也是挂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中一个影子渐渐涌现，太庚眼神一凝，快步跑了过去，脱下身上的大氅就盖在他身上，二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山洞。

洞中温暖如春，大氅上的雪粒很快化成了水，簌簌落下，易正洲抖了几下，从胳膊底下抖出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来。

太庚怔了怔。

“哈哈哈，惊喜吧？”易正洲脱下大氅，动作略微迟缓，布满皱纹的手在上边拍了拍，把那些雪水拍掉，转过身很宝贝地把那件大氅挂在架子上，这才去摘自己的帽子，几缕花白的头发立刻就冒了出来。

他这些年少有剪发，任由头发长长，垂落在肩膀上，也都是花白的。

易正洲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更加明显了，他冲手心哈了口热气，搓热之后才去拉太庚的手，趁他怔愣之时，一口亲在他眉心。

“你前天夜里说梦话，说是想吃烤兔子，是不是忘了？”易正洲拉着人在桌边坐下，给他把腮边的乱发别到耳后，神情温柔，“我在林子里下了几个套，撒了食物，没想到还真让我逮着几只，我们阿庚今天有口福了！”

太庚能在易正洲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一晃四十年过去，他容颜未改，还是当年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郎。

而六十多岁的易正洲，已经比普通凡人老得慢多了，但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他虽然不说，但太庚见过他偷偷借着水面打量自己，也见过他半夜老花眼看不清东西的样子。

于是太庚在山洞内都放置了夜明珠，无论昼夜都能视物。

“我去给你做饭啊，今天吃烤全兔！”

易正洲提着那几只兔子，站起身时，太庚听见了极细轻微的咔嚓一声，倏然看向易正洲。

后者背对着他，未等他开口就笑了几声，提着兔子进了厨房。

太庚耳力非凡，自然听见了他刻意压低的那声痛呼，摇了摇头，转身去找易正洲泡的药酒，专治跌打损伤。

夜里，易正洲沐浴过后，趴在枕头上，任由太庚给他腰上揉着药酒。

他素来话多，这毛病年轻时就有，一把年纪了依旧喋喋不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抓兔子的非凡英姿，说到夸张处，太庚手劲一大，在他腰上捺了捺，易正洲一声痛呼，声音戛然而止。

“老婆，我痛……”

太庚瞪他一眼，故意绷着脸，说：“知道痛下次就别在大雪天出门，你以为你还是二十七八的小伙子呢？”

易正洲嘿嘿两声，恬不知耻地趴在了太庚腿上，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好好好，只要你不生我气，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二人两相对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们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的什么，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都装了对方都看不懂的东西。

夜里二人相拥而眠，都闭着眼睛，却谁都没有睡着。

洞外风雪肆掠，风声喧嚣不已，冲刷着山间草木，冲刷着世间一切生灵。

太庚回到太行山上的第六十二个年头，在北面最向阳的那座山上埋葬了易正洲。

那时正值春日，好一个艳阳天，太庚给他立了块石碑，却没有刻字，他逆着阳光，在易正洲墓前站了许久，这才返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回到住处，而是孤身一人往东边走，走过了碎石滩，趟过了河水，穿过野兽横行的树林，最后来到一处山壁前，山壁中间竟然横生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太庚在山壁前驻足，脖子微动，似乎想要转头最后看一眼身后，却硬生生止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山壁。

如此又不知在山壁中穿行了多久，方才看到曙光，接近光源的一瞬间，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太庚张开了双手，像拥抱爱人一般穿过了那道光。

他落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湿热的吻落在眉心，他听见这人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看，我说一会儿见，没骗你吧？”

相拥的二人身后，两人高的镜面寸寸碎裂，散作飞灰。

灵台幻境第二重，乐苦之苦，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