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阴魂不散,又遇到了方才那两人。我低下头,揉着受伤的脚踝,试图躲避他们。
哪知沈城轩又自顾自地坐在我身旁,他转身对宋承璟说:“承璟,你先去开车,我一会便过来。”
宋承璟随声应下就离去了。
我坐直身子望向他道:“怎么,沈先生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一挑眉,故作绅士道:“怎么说这沈林两家也算是生意上的伙伴,虽时有竞争,可看到林伯父的女儿深夜还流连在外,我自然得帮衬着。”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自己能回去。”说着便起身要走。
他却说道:“这上海滩虽是不夜城,日夜灯火通明,可这深夜却也难免出现那么几个醉汉,不看势头,就往路过的姑娘身上扑。再说林小姐你这柳娇花媚的姑娘,这要是遇上个歹徒什么的,不劫财怕也会劫色。”
心下一顿,忘记自己如今身处民国,已不再是夜晚也秩序良好的二十一世纪了。可也不好随声答应,毕竟是自己态度不好在先,我不好再多言,却仍旧拉不下脸。
沈城轩慵懒地靠在长椅上,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只听他颇为随意地回道:“正好今日我有空,倒是可以勉强考虑送你回去。”
我抬眸,心中无语,却又实在害怕独自走夜路,只得面上轻声道了句谢谢。
起身时竟忘了自己的脚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心下暗叫不好时,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立马扶住了我。没多想,我伸手顺势扶在他的臂膀上,这才避免了滑稽场面的发生。
瞬时,四目相对,酒精好似也在这时才发生作用,我的脸上似乎燃起了一场大火,任凭我如何做都灭不掉。
见状,我急忙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突然,身后不知何时回来的宋承璟靠在车门边不怀好意地一笑:“敢情你俩倒在这跳上了交谊舞。”
我忙松开自己的手,可沈城轩却并未立马放手,而是调整了姿势,将我扶到车上。
车子缓缓驶离舞厅,我透过车窗,望着路上来往的行人。
“你的脚受伤了?”沈城轩问道。
面对他的询问,我只是微微颔首。
前排开车的宋承璟却是打趣道:“想不到刚才还生龙活虎让城轩吃瘪的林妹妹,怎么一会的功夫就受了伤?现在倒像朵蔫儿了的花。”
我应道:“只是轻微的扭伤,不碍事的。”
很快车子便开到了林府门前,可我瞧着门口站着的家丁,心下为难,并未立马下车。
看着我扭捏的样子,宋承璟问道:“怎么了林妹妹?”
我只得讪讪地说道:“我是偷溜出来的,要是再被家父知晓我那么晚回家,肯定没我好果子吃。”
沈城轩扑哧一笑:“方才见你那么嚣张,没想到也有怕的时候。”
我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他今晚帮我的份上,我一定狠狠地驳回去。
随后车子开到后门,在沈城轩的搀扶下我下了车。
“今晚的事谢谢你们。”我轻声对两人说道。
宋承璟高声回道:“什么谢不谢的,哪有英雄不救美的呀!”
我一笑,再次道谢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关好房门后正想往床上一扑,却发现里间留了一盏小灯,定睛一看才发现姐姐坐在桌边,可她的脸色却不大好。
我自知理亏,忙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亲昵地挽住姐姐的手臂,开口道:“我的好姐姐,我知道我不该偷偷溜出去玩,更不应该不告诉你。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你就别生气了。”
她转过身对我说:“若卿,姐姐真的很担心你。你的身子还未痊愈,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叫姐姐如何是好?”
我忙接道:“我知道姐姐是真心待我,可妹妹长大了,不想被一直困在原地。况且我的身体比起从前真的好多了,你看我现在多能蹦跶啊!”
说着就想站起来蹦跶两下给姐姐看,一时又一个吃痛跌坐在地上。
姐姐见状忙上前扶住我,一时既担忧又好笑:“这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又受伤了,是谁说自己没事来着?”
“这不出了点小意外嘛。”我不好意思地回道。
姐姐唤来秋檀,为我备了一些冰块,又亲自上手帮我冰敷。
我有些无措,对她说:“姐姐我可以自己来的。”
她却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语气轻柔:“你这一受伤,却把性子也转了,话不再那么少,变得大方了许多,不过姐姐为你感到开心。从前我总是担心你把自己封闭得太紧,总是不让别人靠近自己,现在你愿意一点点敞开自己,总归是件好事。”
听完我心下一暖却又颇为无奈,庆幸她没有把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外人当作疯子。但你的妹妹其实并没有变,只是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我也回不去。
亲自服侍着我洗漱完后,姐姐将我搀扶到床上躺下,贴心地为我拉好被子。
“今晚好生休息。”
我低声应下:“嗯。”
过了两日,我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天气格外的好,午后的阳光总是刺得人睁不开眼。我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看着秋檀和其它丫头们在院里踢毽子。
秋檀可是一个踢毽子的小能手,一上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毽子到了她这里就好像听话了很多,她不紧不慢地踢着,毽子一升一降却总也不落地。秋檀的身子也随它有节奏的摆动着,众人连带着我都在为她大声数着数。
“九十五,九十六......”
大家齐声数着,心里激动又紧张,我更是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檀和她脚中的毽子,生怕落下一个数。
“九十九,一百!”
我开心的猛然就站起来冲着秋檀高喊:“秋檀你太棒了!”一时又意识到自己的脚伤,还没来得及多跳几下便又只得乖乖坐下。
众人齐呼,哗啦啦地鼓着掌,纷纷涌到踢毽小能手秋檀的跟前,激动地嚷嚷着:“秋檀姐你可真厉害!什么时候也传授给我秘诀呀?”
丫头们叽叽喳喳地围着秋檀称赞个不停。
秋檀很是害羞地对大家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我因腿脚不便,便坐在石凳上没随大家上前,只能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们,远远朝秋檀竖起一个大拇指。
忽然背后有声音传来:“我好像错过了什么热闹事。”
我回头,就见沈城轩双手抱胸,斜靠在柱子上。
他今日只简单着了一件白衬衣,衣摆别进了腰间,更显出他劲瘦的腰肢,一脸的笑意倒与这阳光相配甚宜。
身旁的丫头们上前轻道了句:”沈二少爷好。”之后便自行散去了。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从礼查饭店回来后不久,在询问过姐姐之后并经过多方打听才渐渐对沈宋两家有了一定的了解。
沈琨膝下育有二子一女,沈城轩,沈家二公子,刚从英国念完商科回国。其父沈琨极具商业才能,同时也是一位颇有争议性的人物。
沈家旗下的产业几乎垄断了整个上海,不仅在沿海,乃至内陆,都可见沈家的产业遍布。包括运输业、茶叶、丝绸业,甚至是西药产业等,触角之广之深,令人惊叹。
沈琨早年间还曾频繁游走于军政之间,为晚清政府采供军饷,订购军火,并利用其经手的官银在上海筹办私人钱庄,之后在全国各地设立“旐福”钱庄分号。如今可谓富甲一方,实力强悍,地方青帮甚至是军政两界都得敬让三分。
而沈城轩身边的好友宋承璟,则是宋家的大公子,也是留洋归来的公子哥。宋家的产业虽然比起沈家稍要逊色,但仍然不可小觑。其父宋荣主打电影行业与传媒行业,包括上海各大著名报社,出版公司以及电影公司都出自其手。
待众人散去后我才开口道:“沈少爷怎么在这?”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来替家父办点事,半路却听到这传来的玩闹声,心下好奇,就顺道过来看看。”
去正堂的路和我所在的院子哪里会顺路,这样想着却也没明着揭穿他,只暗戳戳地说了句:“沈少爷对林府倒是挺熟。”
沈城轩只轻轻一笑,走到我身旁的石凳上随意坐下:“若卿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若卿”两字。
我虽一惊,却还是装作淡定的模样望向他,等待着下文。
他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药瓶递到我眼前,语气倒是一贯的随意:“这是治疗扭伤的药,只是抹上后会有些许刺辣的感觉,不过比起口服药的苦涩要好得多。”
话音刚落,我的心口似被柳枝轻抚过,痒痒的,让人失了神。我轻手接过,想起身郑重地对他说声谢谢。
怎奈他又亲手弃了我的诚意:“还是好生坐着吧,要是再受伤,我可不想再帮你了,毕竟我的时间还是很宝贵的。”
闻言我一时语塞,想生气又不能发作,谁让自己碰上的是一位大爷呢。
不过怎么说也是他先伸出援手的,我这个受益者总不能“忘恩负义”,只得撇了撇嘴随他去。
我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这个精美的小药瓶,用来装药还真是可惜了。
沈城轩将目光落到我的手腕上:“林小姐不觉得手腕空空的吗?”
我略微沉默了会儿,想起前几日丢失的那串手链,回来后也没再花心思找别的饰品戴上。
我低头攥着自己的手腕开口说:“不过是取悦自己的手段罢了,丢了也就没心思了。”
他笑言:“既然是能够取悦自己的东西,必定是特别的,又怎能轻易从心里抹去。”
我轻笑,不语。
丢了也就丢了,这东西和人一样,没有缘分还强求什么。
只怕执念越深,落寞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