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为了给姐姐一个惊喜,我特意早早等候在火车站。
十二月的天降温极快,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禁裹紧了大衣,好在今日有太阳守候在旁。
我坐在长椅上,汲取着寒冬里难得的日光。
在连续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后才终于见到姐姐,我对着她疯狂挥手,然后又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跟前。
“姐姐!”
“若卿?那么冷的天就在家里等我好了,还非得冒着寒风跑出来。”说着姐姐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柔软温暖,身上的寒气都被赶跑了。
“我这不是想我的好姐姐了嘛,我可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觉到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爱撒娇的妹妹了。
姐姐对我温柔一笑,心里顿觉踏实温暖不少。
这时我才忽然注意到姐姐身旁站着的云先生,两人像是一路同行归来的,他的手里还提着姐姐的行李箱。
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唤道:“云先生好。”
也不问他们为何同行,倒是我的笑容使得云先生愈发局促不安起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说笑中,几人出了火车站。
此时大家正站在风口处,我忙一手按住自己差点被风吹走的帽子,缓过神后便瞧见前方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林常亓身边待得久了,永远都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总令我有一种小学生等着挨训的感觉。
“玕怀大哥!”我不可思议地叫出了声。
按理说他现在应当与父亲、大哥一同出现在拍卖会上才对,怎么会在这里?可他现在却站在车前,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姐姐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我瞧不清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玕怀大哥喊的那声“若慈”一样。
云影落说了话:“今日学校还有事,我就不同你们一道前往了。”
他彬彬有礼地将箱子双手递与玕怀,而玕怀大哥也礼貌一笑。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瞧着云影落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发觉他像极了玕怀大哥的样子。仅有的区别无非是一个身着长袍,一个身着西服,一个带眼镜,一个没戴眼镜而已。
我收回视线,摇了摇脑袋,告诉自己别想得太离谱。
一路上玕怀大哥与姐姐都没有多言,我也只好强忍着好奇,和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
“好啊你!过生辰如此大的事都不与我们说!你心里有没有我和幼宁?”
这日我才进教室,便见知书气呼呼地冲过来找我理论,看得出两人是真生气了。
我缓缓走到课桌前,放下书本,陪笑道:“好了,我承认是我不对,我向你们道歉。”
说完便恭敬地向两人弯腰道歉:“你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我故意放低声音,装作可怜样。
幼宁见状赶忙扶住我,但我仍旧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
“你干嘛呀?若卿,我们没有真的怪你。”幼宁秀眉一弯,紧张道。
“我们接受你的道歉就行了,干嘛还行那么大的礼。”知书撇嘴说道。
看着二人认真正经的模样,我一时没忍住,掩嘴笑出了声,这一笑可把两个小姑娘惹恼了。
“你又捉弄我们!”知书说完就忽然伸手向我挠来。
我本就是怕痒之人,此时更是慌了神,忙躲避两人的袭击。
就这样,三人的笑声不可抑制地塞满了整个教室,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苦苦求饶。
课后,三人一齐坐在槐树下。
“今日你非得请我和幼宁大吃一顿不可,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知书仍旧气鼓鼓地说道。
见她们不肯放过我,便只好答应道:“好,我请客!不过说好了,我们都不准喝醉。”
话一出口,知书就急了,支支吾吾道:“上次那事,那......那还不是因为......”
看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完整,幼宁也打趣道:“因为什么?”
知书索性摆摆手,略过了那个不堪的话题。
“对了,若卿,我和幼宁可是给你准备了礼物的。”她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快瞧瞧!”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我打开了礼盒。
霎时,我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件真丝织金梅花案的晚礼服。礼服是清丽的水碧色,胸前还坠着缕缕流苏,连折纹都像是晃动的水波纹。
没等我欣赏完,幼宁便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首饰盒。出乎我的意料,礼物竟是一只手表,我惊诧地望着幼宁,激动得说不出话。
瞧着两人的礼物,眼泪也不停在眼眶中打转,“谢”字还未说出口,知书便打断了我:“别老谢来谢去的,朋友之间谈什么感谢?你喜欢这份礼物,我们才是真的开心。”
我上前拥住两人,感动的泪水瞬时滑落。
下学后,三人出了学校。
没多久便遇见了穿着一身素色裙褂套白色大衣的苏顾菀,她似乎是特意等候在此的。
“苏小姐,好巧啊,你住在这附近吗?”我走上前朝她问候道。
她浅浅一笑:“我住在霞海坊,离这也不算很远。”
众人寒暄完后,她才再次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和三小姐单独聊聊吗?”
正打算婉拒时,幼宁先我一步说了话:“我们三人本也无事,随时可以聚,只是下次希望也能与苏小姐您再畅聊一番。”
“对啊对啊,那晚我也还没聊尽兴呢,改日我们四个一定得再好好聚聚。”知书也贴心帮忙解围。
我和两人道别,答应了苏小姐。
临走时知书还念念不忘,又言:“若卿,你可别想逃我们这顿饭,我一定会吃回来的!”
我哭笑不得地朝她们挥挥手道:“知道了,说到做到!”
含笑送走两人后,我和苏顾菀并肩缓缓走着。
她淡淡笑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我侧眼望去,只瞧见一只微微摇晃的珍珠耳环,很是配她。
“是我运气好,能碰到如此投缘之人。”我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苏小姐没有等很久吧?今日我出来得晚了些。”
她低头笑笑:“三小姐叫我顾菀便好。”
“诶!你也一样,叫我若卿就好。”我也忙纠正道,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只是不方便到贵府见你,只好寻了你的学校。”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相信即使不是我,也会有人伸出援手的。”
说到“别人”二字时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沈城轩的身影。
她嫣然一笑:“他很在意你。”
苏顾莞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为她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不过,与她对视了几秒后,我便心虚地转了头。
“你误会了,我们其实不熟的,顶多只能是朋友的关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能做到及时看清一切,的确不易。”
“不说我了,我请你喝咖啡怎么样?”
顾菀闻言浅笑点头。
不远处是一家酒店,虽不及现今豪华的礼查饭店,可排场却很大,门口随时可见招待顾客的白人侍应生。
只是,还未走近便闻见一股浓郁的女式香水味传来,刺鼻的香味直往鼻腔里钻。我屏住呼吸,微微蹙眉,只想快快走过。
这时,一个男子搂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女郎从酒店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女郎还不时害羞地用手帕掩嘴而笑。不知男子说了什么,惹得女子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我走得急,却还是和他们撞上了。
“原来是若卿,怎么?见了未来姐夫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我冷哼一声:“杜知远,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想把主意打到姐姐身上,还真是不要脸。”
杜家以做出口贸易为主,手上掌握了好几条重要的航线,如今,上海大多数商人都得与其打交道,林家也不例外。
杜知远是杜家独子,只是这杜少爷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最大的爱好便是找女人,整日寻花问柳,仗着自己略微出色的相貌到处招蜂引蝶。
这杜家偌大的家业总有一天非毁在他手里不可。
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对姐姐死缠烂打,可姐姐哪里瞧得上他,从来只冷眼相待。
杜知远将搭在女郎肩上的手放了下来,摆摆手让她先离开。女人撒娇似地扯着他的衣袖,他有些不耐烦,随手拿出几张钞票塞给了女人后,女人这才满意地离开。
我冷眼瞧着两人,没了耐心。
“要是要脸的话还怎么娶你姐姐?”他一脸哂笑,真是无耻之徒。
我走上前,一字一句道:“别招惹我姐姐,你不配。”
杜知远不曾生气,好似对我的话颇不在意。
一时间只见他转眸探究起了我身旁的顾菀,见状,我急忙挡在顾菀面前。
“犬食矢,天性也,你还真是本性难移。”我说得缓慢,却掷地有声。
杜知远依旧不见恼,轻笑一声便离去了,我不禁很是意外。
在咖啡厅坐下后,心情才平静了些。
顾莞轻笑:“没想到若卿小姐是一个性情中人。”
本以为旁人会觉得我粗鄙,没想到她的口吻却带了一丝欣赏之意。
“是我口无遮拦了些。”我垂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一时有些羞涩。
她闻言,不禁掩嘴而笑。
良久,我想起那晚的事,低声问道:“很辛苦吧?一个人。”
在这样的年代,一个女人自食其力定是不易的,其中的风险又岂是我一个现代人能知晓的?
她低头笑笑,避而不答。
“你的大提琴拉得真好,一袭白裙,坐在那简直就像个天使!”我并不想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便陡然转了话题。
“我也就只会这个罢了,小时候家里穷,有很多弟弟妹妹要照顾,爹娘实在负担不起,便将我送给了别人,后来在太太的教导下我才学会了大提琴。”她的指尖拨弄着咖啡杯的边缘,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知晓她的话并未说完,却没再多问。
“习惯了。”她淡淡说了一句,回应着我方才的话。
她说得很是轻松,我却难免有些难过。
分别时,我匆匆找来一只笔写下林府的号码。
“以后要是有事,拨这个号码就行,我随时都在。”
她含笑接过,恍惚间,我瞧见她指端处厚厚的茧痕。
我收回思绪与她道别:“回见,顾菀。”
“回见,若卿。”她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