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珏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她勉力抑制砰砰直跳的心，沉色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在胡说”，周敏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点开一份录音文件，“不如等我把这份录音发给刘媛，让她来判断我有没有胡说八道。”

祝珏呆滞了片刻，随即忽地暴起，一把将周敏的手机夺了过来，就要往地上砸。

“别啊！那是我的手机！”

一声细声细气的惊叫忽地从窗外传来，祝珏不由怔住。

“小娟？”

“噗。”

周敏忽地弯腰捂嘴吃吃笑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咄咄逼人的样子。紧接着，门外也传来了抑制不住的笑声。

祝珏呆呆地将那手机凑到眼前，仔细一看。

好家伙，一个只有两秒的录音文件，录音时间还是十分钟前。

她黑着脸，上前几步把门打开，李薇薇、郑婷和林小娟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你们跟踪我?”

祝珏尚未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回过神来，盯着她们一脸戒备道。

“小语最近一直偷偷摸摸地出去，问她去哪她也打哈哈，我们就起了好奇心”，李薇薇道，“正好今天休息，就尾随她一路到了那个亭子。没想到啊祝珏，你这丫头居然在背着我们搞大事。”说着就要过来拍她的肩。

祝珏早有预备，一歪身躲过了她的大力掌，抿着唇看着她们不说话。郑婷看出她的警惕，连忙解释道，“你放心哇，咱们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这件事大家都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的。”

听见郑婷这么说，祝珏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即想到她们居然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又不由得气恼，语气僵硬道，“演戏来捉弄我，是谁出的馊主意?”

四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兀自憋笑。

“小娟你说”，祝珏寒着脸，“是周敏对吧？”

“诶，这次可不是我”，周敏不等林小娟说话，急忙抢道，随即指了指一旁的郑婷，“是她的主意，没想到吧。”

祝珏气得在笑得合不拢嘴的郑婷背上拧了两下，“好哇你，天天和她们厮混在一起，净跟着学坏了。”

四人又是一阵嬉笑。

祝珏气恼之余，想起方才自己紧张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滑稽。嘴角正欲上扬时，忽地想起自己之前和李薇薇周敏二人还不尴不尬着，只是刚才一时上头才情不自禁和她们像往日那样打闹了起来，笑意顿时又淡了下去。

“好啦，你消消气。咱们这次来，也不是专门和你开玩笑的”，郑婷正色道，“我们有事要同你商量。”

众人闻言，纷纷收敛了神色。只见林小娟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道。

“祝姐，我们想加入你们的队伍。”

祝珏一怔。她之前其实也想过发动108室的女工们一起抗议，毕竟她来厂里的时间不久，和其他寝室的女工还不大熟悉，能信赖的就是这些曾经同吃同住的室友们了。但碍于和周李二人的关系，加上忙着联络春柳、沈慕照等人，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时机说这件事，而现在她们主动提出要加入她和陈语的抗议组织。

“你们要来，我们当然求之不得”，祝珏道，“但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这事没有回头路，一旦和厂子撕破脸，大概率就不能继续留在这了。”

“知道知道”，李薇薇道，“咱们可不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说要加入的。抗议厂子会有什么后果，我们都清楚，只是山南阳近些年来实在不当人，不仅不涨工钱，还要降薪，我们早就不爽很久了。与其忍着，倒不如跟他们拼一拼，成功嘛最好，要是失败了，大不了离开襄阳，找个其他活计重头开始嘛。”

李薇薇话虽说的洒脱，但祝珏心里清楚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轻率决定，遂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打算的？”

众人纷纷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迟疑。

“好”，祝珏有些激动道，“咱们又能在一块行动了。”

她话音刚落，周敏忽地上前一步，难得的有些面露局促地缓缓开口道：

“之前，我和李薇薇对你当主任的事情有点意见.......”

一旁的李薇薇猛地拉了拉她，飞快瞟了眼祝珏，压低声音慌乱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的吗。”

她虽是附在周敏身边咬耳朵，但她天生大嗓门，加上一时激动，话都一字不落地入了众人的耳里。郑婷和林小娟听了她这话，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周敏抽回衣袖，翻了个白眼，“你傻不傻。那天她在门外，早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啦。咱们现在既然要一起合作，那就把话都说开了。”

李薇薇缩回手，颇为尴尬地摸了摸头，不作声了。

周敏转头看向祝珏，薄唇微微抿着，“我不否认，你当车间主任的消息传出来时，我和李薇薇是有些嫉妒。我们在山南阳工作了这么久，要选车间主任，论资排辈也该先考虑我们，谁知道上面居然选了进厂半年不到的你，我们这些老人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但是......”

她又续道，“冷静下来想想，你当主任其实也不算坏事。毕竟……你人还算不错，会帮着咱们女工争取利益，总比什么半路塞进来的姓林的姓高的强。”

祝珏听周敏夸她还顺带拉踩了一下林树和高得，不禁哑然失笑。李薇薇见状，也连忙附和道，“是啦是啦，其实我们今天跟踪你们前，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服气的，但是一听到你说要联合大家抗议厂子压薪，立马什么气都没有啦。”

祝珏莞尔道，“好啊，我这就去通知其他厂子的姐妹们，咱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下次咱们集合，她们见了你们，一定高兴。”

郑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我差点忘了，有个事得提醒你一下。你和陈语最近出厂有些频繁，大家都隐约觉得你俩好像有事。车间那边，我们可以帮你们遮掩点，但要是让上面察觉到你们的异常，那可就麻烦了。”

祝珏心中一紧，忙道，“谢谢你们的提醒。我会转告小语，之后行动会更加谨慎的。”

“好啦，该说的话都说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周敏催促道。众人遂和祝珏一一道别，离开房间下楼去。

祝珏站在走廊，目送着四个身影往宿舍缓缓行去，直至消失在楼房的黑影中，才转身回房。

一夜无梦。

* * * * * *

休息日后的工作日总是格外忙碌。祝珏跟着刘媛脚不沾地忙了一上午，等到终于能坐下来歇息时，却已过了食堂的开饭时间。刘媛便叫了外卖，两人坐在刘媛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开始大快朵颐。

那天刘媛同她谈心后，祝珏明显感觉刘媛又待她亲近了些。今天上午接洽客户的工作，按理来说不在她这个车间主任的工作范围内，可刘媛坚持要求她一起出席，还将几位与山南阳常有来往的电子器件商人一一向她介绍，显然有意将她当作接班人培养。

祝珏咀嚼着米饭，心情格外复杂。刘媛愈对她好，她心中愈不安，与刘媛交谈时总会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吃饭时也一个劲埋头猛吃，不敢与她有过多的视线交流。

刘媛似乎不以为意，仍像以前那般同她边吃边聊，先是照例问了番车间的情况，随后又说了些武凌云生日宴安排的事情。祝珏有话答话，也不多谈。

两人默了一会。刘媛将筷子放下，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有些踌躇道，“你和陈语，最近......还经常去郊区的墓地附近吗？”

祝珏心中一惊，但面上仍保持镇定道，“是的，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继而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以后不会再频繁跑那边了。”

“你不用紧张，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刘媛温和道，“我知道，你和陈语都需要时间从那件事中缓过来。只是斯人已去，生者如何将身后事做得尽善尽美，也终究无力回天，但生活却还要继续下去。最重要的还是得放眼当下，把自己的生活先过好。你说呢？”

祝珏闻言，缓缓抬起头。

“是的，刘主任。你说的没错，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的。”

但是，不该用从前的那种方式继续下去。祝珏扒了一口饭菜，在心中如是道。

“下午，我要去武总家一趟，和她汇报点工作”，刘媛续道，“你也一起去吧。”

“我？”祝珏受宠若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