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在世的…监护人。
沈朔之作为医生再明白不过这句话里的具体含义,他怔怔地回望起身侧的周沫,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太多惊愕。
沈朔之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周沫在见到梁志平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母?
那会儿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接受的?
沈朔之无法揣度,因为伤口只有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苦的具体阈值究竟有多大。沈朔之哪怕喜欢着、迷恋着、无私奉献着也无法感同身受周沫痛的千万分之一。
那样只会亵渎周沫经历过的苦。
电话在梁太太说出这一句后就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不过可能只是在沈医生放慢的大脑形成了时间的错觉,其实真实空间的流速可能也没过去多久,沈医生放低了声音,因为他想要盖住自己喉咙下暗藏的哽咽和悲伤。
哪怕他无法感同身受,但他依旧在为周沫经历过的一切产生着迟到的共情。
“梁太太,那他的尸体你们大概多久来交接?”
周沫抬高了点下巴,恰恰也看到了沈朔之低敛的眼皮,还有覆盖着那层的长长睫毛。
沈医生的睫毛长却不浓,有着刚刚好的清冷和儒雅,很不符合沈医生给人的刻板形象。
就像是阴冷诡异的毒蛇,也有着极其柔软的血肉。
可说这些话的时候,周沫却看见了沈医生那长也纤细的睫毛有些不稳的颤动,……是错觉吗?
周沫不确定,因为他想再去确认的时候沈医生就半掀起了眼帘,目光直直盯着茶几上有些蔫了的香蕉。
沈医生不爱吃香蕉,但他的家里常备香蕉。周沫第一个白天的时候问过,沈医生也只是淡淡谈道:“香蕉会新鲜、会蔫儿、会坏掉。家里活着的东西不太多,它算一个。”
周沫觉得奇怪,因为它就从不会让吃的等到坏了去扔掉,因为往往会在最后关头卷进他的胃里。
可沈医生不。他喜欢看着、喜欢观察、喜欢流逝……他也同样消极地拒绝拥有。
可在这一刻,沈朔之却没头没尾地抬眼去看那几根有些蔫巴的香蕉,并感到懊恼。
他应该早点吃掉它,这样也就不会再亲手倒掉它,同样…他也就不会错过香蕉最新鲜的时候。
就像周沫。
沈朔之不敢想了,因为他罕见地有了悔恨和不甘,他该早一点参与周沫的人生,再早一点…再早一点点……
而不是生生错过,等到了此时此刻尘埃落定阴阳两隔后才真的开始挤进周沫早就落幕的人生。
这也太迟了。
梁太太的声音终于时隔好久才传进沈医生的耳朵,对方带着疑惑问起来“你是新到精神科的医生吧?”
周沫听着开始紧张,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沈朔之却并没有如何慌张,只是淡淡回道:“是,所以在整理档案,做一些基础的工作。”
对面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再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和不安:“周沫的所有后事都是木主任管的,我和我丈夫也已经和木主任协商过了,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或者……你也可以去问你们木主任?”
这听起来不像是出招,更像是指点。意思大致可能是“不要多管闲事。”。
沈朔之默了默,才礼貌地终止了整个通话过程。
良久,客厅都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一人一鬼其实都是需要消化空间的。
尤其是沈朔之。
周沫也只有浅浅推测,扮演着绝大多数属于沈医生的脑力判断“她是清楚的,但不确定梁志平知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这也代表着,周沫的死可能真的与精神科的医生没多大关系,不然梁太太怎么会知道地毫无意外,甚至可以说木主任都是听梁志平和他太太的指令。
这一通电话不仅没有让两个人接近真相,反而是更加扑朔迷离,一边是周沫坚定“这不会是梁志平做的”,一边又是精神科被彻底成为工具人的宿命。
难道周沫的死真的只是意外?
可是周沫又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精神科的患者?
沈医生突然想到,他印象里的周沫确实对生命充满探索和向往,但那是父母双全时的周沫,他怎么确认在他没有见过的周沫的七岁之后,周沫没有患上重度抑郁的可能?
沈朔之抬头去看面前犹如实质的男鬼,突然又被拉回了犹豫,周沫不是那样的人。
哪怕生活没有希望,过去遭受痛苦,周沫也不是自怜自艾的人。
他可是阳光下的向日葵。沈朔之心里头坚定着说道。
“这位梁太太…可疑吗?”沈朔之是看向周沫问的。
周沫很快回答道:“她不像是敢瞒着梁志平做这么多的人。”
这位理论上是周沫舅妈的梁太太,周沫其实很少和她单独相处,尽管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梁志平一家住在一起。
这位梁太太叫李钰,是一位传统而刻板的家庭主妇,周沫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被李钰照顾,但其实这种照顾特别稀疏平常,就好像李钰会唤她和梁志平的儿子梁宁一起吃饭,然后唤上周沫是再多一嘴的事情一样。
周沫借住梁志平家里的时候,其实大多时候就如同多出来的一样活物,比如猫、狗、花、草,他只会被供养,却不会被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