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117疗养院的安排是放在第二天一早，也因此沈朔之向医院请了一天的假，所以早上自然醒后悠闲地挪步到了厨房做着早餐。

周沫开门出来的时候是从头到尾都穿戴整齐的样子，沈朔之端着早餐出来时就看到了周沫轻快又乖巧地小跑过来。

晨曦透过玻璃折射在周沫背后，光晕让他透明地恍如当年，沈朔之依然记得周沫出现在他生命的两次，都带着阳光炙烤之余的温暖，每一次…每一次都刚刚好砸进沈朔之波澜不惊的心脏，随机心跳振聋发聩，他有了活着的感觉。

尘封的记忆落了灰，当年活波过火的人儿也成了躺着发凉到刺骨的尸体，沈朔之却在这样一个早晨，妄想抓住他的光。

直到周沫接过沈朔之手中的餐盘后，他还没有完全回神，所以沈朔之站立不动没有阻拦，目光灼灼看着勤奋上进的周沫来来去去，又笑着关心：“昨晚睡得怎么样？”

周沫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医生眼底的疲惫，回答起来没滋没味的：“我睡的很好，可是你看起来睡得很不好呢。”

“哦？…是吗。”

“是的。”周沫小脸紧绷，看着沈医生坐下来低头吃着早餐，心里的酸涩渐渐涌上，他并没有让沈朔之一笔代过，而是追问道：“明天你要上晚班，今天晚上睡卧室吧。”

沈朔之停止咀嚼的动作，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周沫拒绝道：“不了…你睡卧室。”

周沫被带着钻入了沈朔之好像误导的陷阱，他激烈补充：“我们可以一起睡卧室，床很大。”说完又反应上来自己的越界，语气马上变得腼腆而温柔地请求道：“拜托了朔之哥哥，请你睡在卧室吧…好吗？”

沈朔之抬着头直视有些脸热的周沫，他丝毫不觉得为难或者愧疚，反而觉得周沫此时此刻的生动染上了太多情绪，他真的存在于自己的生命。

沈朔之继续诱导着：“和你睡在一起…你不会介意吗？”

“我不介意的！”

“我睡觉会乱动，如果打扰到你……”

“我睡的很熟的！”

“我……”

“拜托了哥哥，别让我愧疚好吗。”周沫仰着苍白而清秀的面庞，眨巴着浓郁黑沉的瞳孔，语气软糯带着祈求和娇/嗔。

沈朔之低下头继续进行着吃饭的动作，只是在食物遮掩的背后短暂而明显地勾了勾唇角，甚至沈朔之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他的脖颈在周沫说完后染上了一层无法忽视的淡粉。

沈朔之在害羞吗……

不，他只会思考周沫是一个很好骗的鬼。

……

吃过早饭，沈朔之就和周沫出了门抵达至地下停车场，一人一鬼坐上汽车后，沈朔之又打了一通电话，这一次他并没有避开周沫。

所以周沫也清晰地听到了沈朔之的回答。电话挂断，沈朔之启动汽车扬长而去。

周沫坐在副驾驶问道：“不用导航吗？”

沈朔之打方向的手臂没有停顿，只是回复：“我知道那里。”

周沫发现了沈朔之不肯多谈的语气，再没有多问下去，只是手指捻着副驾驶的皮质座套，看起来很焦灼不安。

周沫刚刚当然听出来电话对面是沈医生拜托的人脉，好让他可以在117畅通无阻，自己劳烦沈医生做了那么多准备，而如今越临近那里，周沫心里就不断发怵。

他虽然昨天才义正严辞说要去117查明真相，可117何尝不是周沫本能排斥的“地狱”呢？

沈朔之用眼睛余光撇到，恰巧又遇上了一个红灯，男人右手伸了过去直接摸到了周沫有几根翘起的呆毛，帮他捋了下来。

周沫没有隐身，所以自然而然在有些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松下来的眉眼，格外舒适又柔软的模样让周沫感到陌生，其实他也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除了变成鬼的这几天，周沫也渐渐想起生前最近的一些回忆，那些在117疗养院病房里的回忆。

他并没有告诉沈医生自己已经想起来了，随着梁志平、李钰、精神科，还有117疗养院的出现，那些记忆深处自己逃避的下意识举动其实也不无道理。

因为自己逃避的、失去的记忆是一段痛苦、反复、鞭挞、绝望的时光，周沫也郑重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份重现脑海的过往藏匿起来，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周沫从不否认。但也有遗憾的，他的记忆差了最后死亡的片段。不过哪怕最黑暗冰冷的最后被周沫遗落在117疗养院的病房，也无法改变想起来的那些记忆有多么刻骨而狼狈。

他同样不想让沈医生担心忧虑。

虽然周沫也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而此刻偷偷看见的反光镜下的自己，也让周沫意识到其实不说、不谈、不坦然，也不过是想让沈医生记住自己最真实纯粹的不属于病人的鲜活。

周沫不要沈朔之的同情、怜悯，他也不要自己的痛苦、不堪被沈朔之看见。

这很奇怪，周沫心知肚明。

他的骄傲、自尊、在意，都只在沈医生这里显露完全，可为什么只有沈医生属于特例呢？

周沫不懂。

也许是他儿时无忧无虑，刚要学会情感分析时就遇到了突变的家庭危机，他来不及学会青春时候纯粹美好的懵懂爱情就要开始修复保护失去庇护的单薄亲情。

再后来…又许是刚刚要开始享受拨开云雾后崭新的生活，却又被那个信任的、唯一的依靠强迫、威胁、阴暗地控制囚禁起来，最后死于无人知晓的地底牢笼。

周沫经历了人性最底层的考验，他跌跌撞撞长到了那么大，却唯独没有品尝过一点爱情的滋味，或苦闷、或甜腻、或酸涩的情感他都没有触碰过，所以他不懂沈医生对自己偏执的迷恋是如何向死而生，也不懂自己异常的心跳是如何诠释爱情。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不要害怕那里，我会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