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颓败的灰色面容渐渐笼罩覆盖,他望向沈朔之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心里只剩下迟来的恐惧和无力。
曾经信誓旦旦坚守的医生信仰在此刻支离破碎,郑医生三十多岁的成熟面目早已变得可憎又陌生,他都要不记得最开始踏入医学殿堂时自己高昂的下巴和锃亮的瞳孔,那些覆盖着灰尘的过去已然成为当初坚定意志的少年唯一剩下的痕迹。
吱喀…房门因为打开透出的点点亮光又因沈朔之的离开轻而易举被挡住,密不透风的包厢让郑医生头脑昏昏沉沉,满心都是窒息而迷茫。
时间随着指针滴滴答答流失殆尽,郑医生毫无血色的状态还在持续,他陷进柔软也失温的沙发,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也是在郑医生慢慢游离在黑沉的往事复盘里,一道声音伴随着一缕看不太清的身型出现在郑医生的视线当中。
“医生,你夸过我坚强、勇敢、听话,还对我笑过…虽然你的笑普通又隐秘,可我还记得你口罩上打弯生动的双眼…”周沫有些卡顿的哑声覆盖着他本来的青涩男音,悠悠说道。
郑医生放松沉溺的身体突然被这一变故惊得麻木而僵硬,他甚至不敢动也不敢眨眼,嘴巴张开又艰难闭起,中年男人的沙哑嗓音断断续续传来“你…你是、周沫?……是607的、周沫!”
郑医生仿佛被禁锢在亘久不堪的记忆中,有着足够的不现实感。
周沫没有动,他的脚底飘离地面也只能堪堪保持着一个姿势,像一具假人,但他依旧可以说话,声音也依稀可辩得严肃认真。
“为什么要杀我呢医生?……我不明白。”
郑医生听后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甚至感到羞耻,他垂下的眼皮覆盖着大多数情绪,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亲手害死了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一个足够纯真也足够美好的少年“周沫…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我害了你、用我这双救人的手害死了……”害死了你。
害死了很多人。
害死了每一个困在117疗养院无法逃出的生命。
周沫站在他的面前,一人一鬼有着不短的距离。可周沫只觉得无力,他发觉自己的仇恨并不来自于恼怒和不甘,说到底也是自己对生命自轻自贱,这些要责怪的人也不过是推了他一把,但他也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在意的东西。
生命该是仰望而敬畏的。
不管是对处于困境的受害者,还是对救死扶伤拥有至高理念的医生,甚至还有所有碌碌无为、苟于人间的普罗大众。
“你需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但这代价的判决书不该由我决定。
……医生,好自为之,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紧闭的房门从外打开,密闭浑浊的空气重新冲散乱窜,沈朔之半个身体露了出来,郑医生虚焦的瞳孔还是落不到实处,沈朔之也并没有在看他,甚至只是眼神扫了一眼就锁定在背对着自己的那具残影上。
画面复杂也生动。瘫倒在沙发里毫无生气的活人、站立在空地削瘦但屹立的死人、还有停靠在门边只露出一半身体的□□压迫感的自己,沈朔之尤其觉得有趣。
为三足鼎立的两人一鬼,也为错过许多、做错许多的大多数活人。
沈朔之又自嘲想到,或许鬼才是纯净善良的无暇璧玉,人…只是负罪满身、逃无可逃的罪恶孽畜。
“再见。”
一缕本就不明显的身形彻底覆灭,沈朔之竟然随着周沫变得透明的背影骤然感到强烈的恐惧和害怕。
不许道别!沈朔之推开半掩着的房门就打算破门而入,只是突然出现一处重量压在了他呼之欲出的胸膛上,“我们不离开吗?”是周沫的呢喃闯入了沈朔之的耳朵。
沈朔之这才放下心,呼出一口气对着透明无实质的空气说出:“我以为你在和我道别。”
“空气”明显顿了顿,才明白过来沈朔之无名的误解,回了一句:“是在和医生…和郑医生道别。”
周沫其实一直不喜欢医生,但他却总喜欢在沈朔之面前区分开他与别的医生的不同。沈医生是不同的…这样的顿悟其实在周沫很早以前就有了答案。
再次关上的房门是只留下郑医生一人的地狱,他会反复挣扎与自己的梦魇,最终在法庭上坦白罪孽、奢求饶恕。
这是坏人的唯一结局,也是好人一早就写下的故事序言。
*
一楼楼梯口,刘叔终于在三番五次的张望等待中盼来了沈朔之。
彼时沈朔之已经恢复如常,没有焦虑和不安,也没有无措和慌乱,他一身干净清爽的衬衣,修剪打理的发型让人眼前一新,也让人无法忽视。
刘叔上前跟随,在沈朔之比较近的距离客气又不失礼貌地问道:“我带你过去?”
沈朔之偏偏头不卑不亢回道:“刘叔,他没说找我什么事?”
两个人慢慢一起跨越拥挤热闹的大厅,一路通畅走向一处不热闹却很安静舒适的地方,刘叔摇了头回答:“我不好多问。”
沈朔之并没有逼着追问,而是客气地道了谢,还抱歉让刘叔久等了。
刘叔一边走一边想,明明是这样懂事优秀的孩子,为什么沈市长还要那样……,最后也只得出一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番道理。
敲门后,里面传来不容忽视的沉稳声响:“进。”
刘叔停靠在门口,并没有要一起进去的打算,沈朔之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刘叔镇定自若的模样只顿了一瞬就没打算多问什么,只是这一次沈朔之依旧很快地走了进去并旁若无人般关紧了大门。
他不想让周沫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