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昱愣在当场。
张凌霄出院了,大病一场,伤了精血,头发花白。他顶着一头白发站在四组办公室门口,朝杨沙溪微笑着道谢。
“怎么样?恢复的还好吗?”杨沙溪把他让进来坐下,又仔细问。他观察着张凌霄的状态,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释然和放下,才察觉自己原来也刚松下这口气。
张凌霄打量这个房间,看到陈东昱坐在一边,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去看过齐暖了?”杨沙溪觉得他想说。
张凌霄微微低头,“嗯,任主任的重塑很成功。”
“任主任是精神场重塑经验最丰富的重症科医生。”杨沙溪说,“你不用太担心。”
“嗯,不知道从何担心起。”张凌霄苦涩地说。
从病床上睁开眼,整个世界都变了,他好好地躺在303的病床上,感受着自己毫发无伤,意识里一些常人看来可怕的画面,让他泪流满面。
他听见杨沙溪和陈东昱在门口对话,听出来那话好像就是说给他听的。他也不想这么理性,这么冷静到近乎冷漠地去分析他俩话里的意思。
杨沙溪和他临链过,气息熟悉,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当时控制过他的医生,所以来道一声谢。这是他醒来以后唯一一个感受到熟悉的向导。
唯一一个。
他去看齐暖,齐暖打着外支架固定,全身不能动,虚弱地和她的主治医生交谈。她的父母在里面面容憔悴地陪着她,又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求自己暂时离他们女儿远一点。
齐暖虽然虚弱却精神很好。
任天真给她复查,出来跟他说,齐暖的性格有些变化,可能亲近的人会更明白一些。
他这几天,天天蹲在齐暖病房外,听她清醒时和家人、医生、护士的对话。
齐暖笑得更多了,即使重伤如斯,还能开玩笑,会使小性子,会喊疼,会嫌药苦,会不想挂水,会半夜疼的掉眼泪,会心疼爸爸妈妈让他们不要担心。
不像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成熟懂事。现在的她好像回到了他俩当年刚认识的时候,齐暖身上少女的气息如此浓烈。
他悄悄地放出一点精神力,齐暖完全感受不到。问了任主任,对方说一来她受伤很重,精神上虽然没什么问题了,但注意力都会聚焦在外伤上;二来她刚刚精神场重塑,虽然重塑仍然是基于她自己的意识,但始终是虚弱的,可能连等级都达不到受伤之前;三来她还没有精力去凝出精神体,或者说她还没有想把自己的思想意识放在这件事上面。
三人一起去看望齐暖。她躺在床上,脸色与唇色都发白,术后虚弱,吊瓶里药剂一滴一滴顺着输液管流进她的身体。
“恢复需要时间,肋骨戴着外固定至少一个半月。术后还要注意休息,不能导致骨折段移位,不然恢复的时间更长。”
齐暖睡得不舒服,嗓子似乎有点痒,想要咳嗽。这一咳,顿时疼得眉头紧皱,龇牙咧嘴,然后生生把自己疼醒了。
“有效咳嗽还是必要的,”杨沙溪上前看她,“呼吸困难吗?”
齐暖睁眼看见是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不困难,就是震的有一点疼。”
“疼得厉害的话,给你上镇痛。抑制剂也开一点,人舒服点。”
齐暖弯了眉眼,“谢谢你医生,我还好,还能忍。就是房间里有点热。”
陈东昱站在杨沙溪身后,一只手还抓着张凌霄,生怕他情绪不稳,冲上去说些什么不合适的话。
本来不应该把他带着,但他实在是太惨了。
“你只能说他还是齐暖的丈夫,是合法监护人。”杨沙溪纠正陈东昱的胡说八道。
房间里的墙上有温度湿度仪,温度在24摄氏度,是较为适宜的。可能病患的体感和健康人还是有差异。
空气里出现了荒原的味道,还是那种针叶林的青涩,寒带岩区的冷冽,灰扑扑的味道。
齐暖听着杨沙溪给她说一些术后注意事项,慢慢地在这样的气味里再次闭上眼睛,睡着之前梦呓般说:“真好闻啊……”
陈东昱更加用力地抓住张凌霄,后者身体越抖越厉害,压抑不住的泣音,一点点在病房里散开。
齐暖的家人很快赶来,又把张凌霄赶走。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齐暖失忆只是忘记了她的感受,她的经历,过去的一切客观存在,尤其她和张凌霄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她之后总会接触到这些,知道过往。
“但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得允许一切发生,并且接受它。”杨沙溪插着兜回办公室,陈东昱缀行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问题不会因为发出疑问就消失的。”
“嗯。”陈东昱似乎很能理解,感同身受,就算没人看他也一直点头。
杨沙溪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他没有回头,但当下这种与他人交流心意相通的感觉很好。确认匹配,成为搭档以后的陈东昱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上身,总喜欢把自己纳入他的世界里去,一刻不停地分享他的东西。
杨沙溪抓抓头发,掩饰自己陷于松弛感里的愉悦。
两个人走出常规院部,往特部走。塔院内景观花开得正好,一大片一大片热热闹闹的无尽夏,粉色渐变至深蓝紫色,娇艳又绚丽,优雅又梦幻。
“花开的真好啊!”杨沙溪喜欢这种一大簇一大簇让人觉得热烈奔放的植物。
“花语也好,象征健康和美满婚姻。”陈东昱展现他在绿化队待过的基本素养。
此时此刻,多么应景的可爱的美丽物什。但杨沙溪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是小昱呀!糖真好吃,你终于长大啦!”花丛中冒出一个戴着草帽的老爷子。
老爷子精神矍铄、动作敏捷,卡卡两下剪了塔院的景观花。
杨沙溪:……
“哦,这位就是你说的杨主任啊?”
“他现在是重症四组的组长。”陈东昱纠正。
老爷子笑眯眯,“哎呀,主任组长都一样,我们小昱人可好了!你们要好好的啊!”
杨沙溪:……
他紧两步想解释,被老爷子一把将无尽夏塞了过来,“这个好养,插瓶,给足水,能放好久!漂亮!寓意也好!真好啊小昱!”
陈东昱点头:“嗯嗯!”
杨沙溪:……
老爷子朝他们挥挥手,转身钻进花丛,一眨眼不见又去干活了。
“我们绿化队的钱爷爷,身体倍儿棒,能倒吊单杠!”
杨沙溪看他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浓烈的能砸陈东昱脸上。
“呃……”陈东昱掏口袋,“吃吗?”
一大捧绣球花被狠狠塞进陈东昱怀里,杨沙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