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霖被他们转得头晕,待菜上齐,就把他们全都打发了。
“这个陈鸣举还真有一套,”他与周兰亭同坐在圆桌的一边,对面的雕花高窗大敞,楼下的戏台尽收眼底,“难怪那么多戏园子都倒了,唯独小桃园越来越红火。”
周兰亭也觉得挺新鲜,正在打量这艳却不俗的房间,楼下戏台忽然灯光大亮,“锵”的一声锣响,场内众人先是一默,跟着便开始鼓掌叫好。
大幕开启,一阵密集的锣鼓骤如雨,齐天大圣的一串跟斗疾如风。
观众大多懂戏,只拿目光紧紧追着,却不出声。只待雨歇风住,那一根金箍棒闪电般擎在戏台正中,台下才掀起如潮的叫好声。
原本廖仲霖对这戏兴致平平,可这一通疾风骤雨下来,他也忍不住凑热闹地喊了一声“好!”
喊完了,又拾起筷子,夹起一片鱼,“兰亭,你说你,怎么还净喜欢这种舞枪弄棒的戏。”
周兰亭夹了一条青菜搁在碟里,笑问,“那你说我该喜欢什么样的?”
廖仲霖把鱼片咽了,“文戏呗。”
“就是那些个书生小姐,情情爱爱的戏。”
说到这,他蓦地回想起那日在鸿晟楼下,周兰亭将一根秤杆舞得风生水起。当时自己神痴痴像被勾了魂,这会儿二人同席,再看那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挽着银筷,手背微凸的血脉安静错落。
他看不透周兰亭,不知他究竟喜欢文戏还是武戏,也说不好他骨子里到底是赵云还是张生。
还有那双与他面容相得益彰的手,除了会写字、拨算子、耍花活,还会些别的什么?
这让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就觉得这楼下是戏,楼上也是戏。而楼上楼下,戏里戏外,自己仿佛都只是看客。
“好!!!”
楼下又传来连绵的喝彩声。
周兰亭垂眸看去,“哟,哪吒三太子上场了。”
锣鼓点儿一阵紧似一阵,就像那缠斗的金箍棒与火尖枪,声声催命。
廖仲霖回神,也朝戏台望了一眼。齐天大圣一身鎏金甲,勾着猴脸儿,眼皮也是金灿灿的。那个哪吒个头不高,抓着双髻,像个小孩子。
他依旧兴致寥寥,又去看周兰亭,发现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连筷子都搁下了。
“别只顾看戏,”廖仲霖替他夹了颗水晶虾仁,“吃菜。”
-
此时的周宅。
宗少唯关了大门,没锁,将一根长丝线穿过把手,打了个结,扯着另一头,走到几步外贴墙立着的花架跟前,在上头绕了两道,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只电灯泡,坠在下头。
月上梢头,树影婆娑,紧绷的丝线细声嗡鸣,半悬的灯泡来回荡了几荡。
宗少唯回了自己房间,很快又出来,乘着月色来到正房的门口。
风悄悄却有声,他侧耳屏息,听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将一截铁丝捅进周兰亭房门的锁头。
顾潮声告诉他周兰亭今晚会去小桃园听戏,九点前铁定回不来。
这是行动的好时机,尽管他不喜欢这种溜门撬锁的勾当,但想到是周兰亭的门,倒也没那么抗拒了。
铁丝在锁中辗转,不断碰壁。
他抽回铁丝,拿提前准备的尖口钳弯折了几下,再试。
“喀哒”,锁开了,门嵌开窄窄一条缝。
宗少唯收了铁丝和钳子,没急着进去。
花架上的灯泡在柔柔地荡;一墙之隔,外头的门廊通亮,光从门缝挤进一道,剑芒一样直指在地上;巷子里的几条狗也没吵。
他这才推开门。
门口地上铺着脚垫,他抬步跨过,踩上光滑的地板,回手关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宗少唯将短靴留在原地,赤足来到墙边,摸索了一阵,“啪”的一声,头顶的吊灯亮了。
这是周兰亭的客厅,房间工整,一望到底。陈设中规中矩,没什么奢华的摆设,也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从中穿过,步上楼梯。
“什么味儿?”站在楼梯尽头,他抽了抽鼻子。
这味道打进门就有,只是在客厅显得单薄。这会儿上了楼,那暗香似乎就在眼前浮动。
宗少唯将二楼的灯打开,眼睛比鼻子还灵,一下便找到了香气的源头。
窗边几节错落的花台,上头由高到低摆着三盆兰花,开得正旺。
他拈起其中一朵,捏了捏花瓣,心想,“原来周兰亭身上的味儿是这么来的。”
周兰亭总是飘着清泠泠的一抹香,这点宗少唯早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那风骚鸟人朝身上搽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盯着那花,那花像也在盯着他。
“大男人家,还养花。”
还养得挺好。
手上这一朵正是盛开的时候,清淡矜贵,姿态舒展,柔却韧,美而不骄。
看着看着,周兰亭的模样莫名浮现于眼前,还朝他别有用心地微笑。
宗少唯一挑眉,毫不留情将那妖花掐落。
又凑在鼻子跟前一闻,幽幽的香。
掐掉的花不能扔在地上,花盆里也不行。他转了一圈,无处安放,最后塞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