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万金本就是冲着廖仲霖来的,结果替梁玉庆做了嫁衣,自己惹一身骚。现在廖仲霖走了,他更没理由留下,强颜欢笑地说了句“告辞”,匆匆离开。
多余的人只剩下梁玉庆,周兰亭主动过来相送,“周某明天就在鸿晟恭候梁处长大驾。”说着递上自己的名片。
梁玉庆总算等到张口的机会,也顾不上名片了,急急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不瞒兰亭老弟,我买了今晚回奉天的车票,再过半个钟头就得走啦。”
周兰亭佯装惊讶,想了想,宽慰他道,“这事倒也不急,那就等梁处长下回来关山的时候,我们再行商议。”
梁玉庆心说你不急我急,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兰亭老弟,时局多变,事不宜迟啊。我看,不如趁热打铁,今晚就拟出章程!”
“今晚?”周兰亭皱眉,“怕是来不及吧。”
“来得及!”梁玉庆又看了眼手表,“我这就回去先拟一稿,稍后老弟抽身过来,我们万事好商量,如何?”
“这……”周兰亭觑向身后不远处的黄秉伦,显得为难。
梁玉庆生怕他反悔,强行把这事敲定,“我梁某人在奉天警察署和市政厅也是有熟人的,以后周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弟尽可宽心!”
最后一抱拳,“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等你!”说完不容周兰亭拒绝,转身走了。
周兰亭愣了片刻才过去关上门,回身时摇着头,面上愧色深深,“唉,今天多有得罪,千错万错都是我周兰亭的错,还请黄署长原谅。”
见闲杂人都走了,周兰亭的姿态又放得这样低,黄秉伦便也不再端着,顺坡下驴道,“周老板言重了,我黄某人也不是锱铢必较之辈。”
说话间,两人已分坐在椅中,又彼此客套了几句,黄秉伦问,“方才那一位,也是周老板的朋友?”
无论商场官场,在关山叫得上号的,黄秉伦都有印象,却看最后离开的那人眼生,不免有些好奇。
周兰亭便介绍说,“那位是奉天救济署储运处的梁处长,今日巧遇,算是一见如故。”
“奉天?”黄秉伦有些意外。
“是啊。”周兰亭继续解释道,“兰亭少时离乡,但家还在奉天,因此与梁处长一见如故。”
“噢……”黄秉伦立刻就明白了,一笑,意味深长地问,“小鬼子走了,可奉天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吧?”
“的确如此。”周兰亭点头,“所以就想借梁处长,为家乡父老略尽绵薄之力。”
黄秉伦咂着烟斗,半天没说话。
先攀扯关系,再趁机揩油,这是救济署惯用的把戏,只是这梁某人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周兰亭人在关山,那就该是他黄某人的金矿。现在无端被人挖去一角,他心有不爽。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处长,来到关山不拜他的码头,反倒从他嘴里掏食,简直岂有此理。
于是他笑着看向周兰亭,“周老板仗义疏财,心系万民,黄某钦佩不已。”
“只是......”黄秉伦有意一顿,“奉天百姓的日子苦,咱们关山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天下一家,更何况周老板的基业在关山,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周兰亭早有准备,笑道,“兰亭正有此意,否则怎敢劳动黄署长大驾?”
说着起身,走到一旁拿来早已备好的一份协议,递至黄秉伦手中,“请黄署长过目。”
黄秉伦表面风轻云淡,内心早已澎湃出声。他对这份协议的含金量有所揣测,可当目光掠过那几串数字,还是被晃得眯起了眼。
这个周兰亭,还真是大手笔呀。
尽管心中激动万分,但黄秉伦也深知无功不受禄,不弄清楚周兰亭的来意,这好处他可不会贸然接手。
他将协议轻轻搁下,慨叹道,“周老板之慷慨,万中而无一。”
“唉,为了关山百姓,黄某日夜奔忙,个中艰辛,又有几人知晓?幸好老天有眼,今日终得周老板解囊相助,黄某理当有所回报。”说完就看向周兰亭,等他亮出条件。
周兰亭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黄署长多虑了。”
“您方才也说了,周某的基业在关山,那么救济关山百姓就是我周兰亭应尽之责。再者,您辛苦操劳又是为谁?若说回报,倒是应当回报于您。可黄署长年复一年的殚精竭虑,区区些许救济粮,又岂能回报万一?”
“......”
周兰亭神色郑重,言语真诚,令黄秉伦一时恍然,就觉得他口中的那位贤者就是自己,甚至还对多年来自己的勤恳无人问津生出些莫名的委屈。
“不过,”周兰亭话锋一转,“周某的确有事想要麻烦黄署长。”
“但公是公,私是私,”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三根金条,轻轻压在那一纸协议之上,“我们一码归一码。”
黄秉伦眼前一亮。周兰亭的意思是,无论所求之事自己答应与否,那协议上的粮都是作数的。
于是他又扫了眼桌上的金条,笑盈盈衔起烟斗,“周老板太客气了,有什么黄某能帮得上的,直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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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仲霖停在通往一楼的楼梯拐角,不无厌烦地回过头,“怎么,还想介绍谁给我认识?”
身后的陈鸣举闻言一凛,心中酸涩无比,可脸上不敢带出来,“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底下人照顾不周......”
廖仲霖把脸转到一边。
“那,那在下就失陪了......”陈鸣举僵笑着躬了躬身,又最后朝柳怀霜巴望了一眼,灰蓬蓬地走了。
古万金见状立刻打消了试图挽回局面的念头,讪讪客套了几句,也含恨离去。
廖仲霖像甩掉了两贴膏药,周身一松,这才招呼柳怀霜道,“我们走吧。”
此前以茶相邀不过是解围的场面话,柳怀霜没敢,更不会当真。眼见廖仲霖打发了古、陈二人,知道他心情不佳,正打算跟着告辞,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只看他表情,廖仲霖就知道柳怀霜压根没打算请自己喝茶。对此他并不恼,反倒觉得挺新鲜。
平日里邀他喝茶的人无数,从来都是他敷衍别人,今天自然也没当真。只是眼下一来的确有些口渴,二来柳怀霜这个人容貌出挑,又极有分寸,俊朗的外表之下似乎总藏着种莫名的克制。这令廖仲霖欣赏之余,又萌生出一股想要撩拨的坏心思。
于是他抬眼望去,目光幽怨,甚至隐隐有些潮润,“三哥,这一晚我可是够扫兴了。”
话不多,却叫柳怀霜难以招架。他错开目光,视线中只剩下安静垂坠的孔雀蓝厚缎衣角,“我、我那些粗茶,上不得台面,怕,二爷喝不惯......”
那一抹孔雀蓝轻颤,像被清风骚了痒,头顶传来廖仲霖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总还能解渴吧?”
柳怀霜终于抬起头,却见廖仲霖已经迈开步伐,正回眸向他招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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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举垂头丧气的身影出现在方可臣视线里,靠着戏台角落不停叹气,点着一支香烟。
方可臣又朝三楼看了一眼,侧过脸示意手下的特务靠近,“楼上情况怎么样?”
手下特务急忙凑过来,“黄秉伦进去没多久,里头的人就都出来了,现在只剩下他和周兰亭两个人。”
“梁玉庆呢?”
“又回他那雅间去了。”
“一个人?”
“对。”特务朝楼梯方向瞄了一眼,“二楼走廊里没什么人,我们不敢停留,来回溜了两圈,姓梁的一直在屋里没出来。”
方可臣又看了眼远处的陈鸣举,“其他人呢?”
“都跟着廖仲霖走了。”特务汇报道,“古万金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刚走。”
“有人跟着吗?”
“您放心,已经叫人跟上去了。”特务暗暗邀功道,“廖仲霖我也叫人盯着呢。”
“他人呢?”方可臣不自觉地皱起眉。
“和那戏子朝后院去了。”
话音未落,方可臣猛地回过头。那特务给吓了一跳,眼前像闪过两道雪亮的匕首,惊得他朝后退了一大步。
“只有他们两个?”方可臣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将人拽至眼前。
“是、是啊。”特务心中发慌,不晓得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惹得这位素日阴郁、沉稳的长官像突然变了个人。
好在方可臣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缓缓将特务松开,推到一边。
他看了眼手表,然后轻轻扶正撕扯间有些微错位的领带,静了少许,又看了眼手表。
手下特务默默从旁数着,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这位长官至少看了十次手表。
这时,又一个特务悄悄溜到方可臣身边,“报告处长,刚才我们看见顾处长了。”
方可臣视线一凝,立刻射向大门方向,“顾潮声来了?”
“没有!”特务赶紧说,“顾处长从戏园门口路过,还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对面的大华赌场。”
“你们跟进去了?”
“没有......”
方可臣听罢不再犹豫,低声吩咐,“你们守在这,给我盯紧了。”说完就快步离开。
两个特务面面相觑。
方可臣与顾潮声势同水火,这在保密局内已不是秘密,就连这次抓捕日谍的任务也是方可臣从顾潮声嘴里抢下的。现在顾潮声突然出现,想必不是来帮忙的。看方可臣离开时的架势,这二人怕是又有一战。
可他们觉得奇怪,去找顾潮声该走正门,怎么方可臣一路朝戏院后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