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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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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书店竟然是日本人开的……”他说着深深皱起眉,“真是没想到。”

“是啊,”周兰亭也幽幽地感慨,“确实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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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买支花吧?”

宗少唯正伫立在“宗公馆”大门口出神,忽然身边细细的一声,同时感觉有人轻扯了他的袖子。

他侧过脸,低头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怯怯地望着他,又细声央求,“买支花吧,先生。”

上海的春天比关山来得早,此时已是暖风拂绿。宗少唯朝小姑娘臂弯的篮子里瞧了瞧。

“有郁金香吗?”他问。

小姑娘垂下眼帘,从破旧的竹篮中拣起一支桃花,怯怯地递上去,“先生,有山桃,还有杜鹃……”

那竹篮里的春色并不明媚,宗少唯掏了张钞票给她,却没接那花。

卖花的小姑娘一愣,继而有些害羞,最终还是拿着钞票,欢喜地离开了。

宗少唯的目光又落回到宗公馆。

记忆中漆黑闪亮的大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曾经大片的茵茵绿地已是荒草蔓生,曾经煊赫的宗家大宅,在战火的燎烤中失了颜色……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看到这番景象心境也并没有十分感伤。国破了,家焉能在?宗家、张家、李家、周家……又有什么分别。

他出生于此,是宗林蟒众多儿女中的一个;在这里他度过了短暂的童年,却仿佛是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光,因此在这段光阴里学会了很多:识字,骑马,打架,挨打,用枪,因为母亲向不可一世的宗林蟒亮出獠牙,又为了母亲向他下跪认错……

宗少唯两手插进风衣口袋,绕着宗家徐行。曾经洁白的院墙上数不尽斑驳的弹孔,走着走着,见东边的围墙更是被炮火撕开,像一片早已干涸的伤口。

他停住脚步,视线越过残败的砖瓦,望向庭院东南角那一处荒芜的花圃,还有距离花圃不远,那个早已荒废的,小小的马厩。

他的“将军”。

宗少唯面无表情地望着那里。

六岁生日时宗林蟒送了他一匹黑色的小马,他记得当时自己高兴疯了,抚着小马油亮的鬃毛,叫它作“将军”。

因此他学会了骑马,没日没夜地伴着“将军”,舍不得送它去马场,求宗林蟒让小马留在身边。

那时宗林蟒宠他,立刻就叫人在庭院一角的草地上搭了小小的马厩,挨着母亲的花圃,里面种着母亲心爱的郁金香。

第二年春天,正是郁金香含苞欲放的时候,“将军”也渐渐长大。小马顽劣,他又溺爱着从不约束,于是跳进花圃,将那一片明媚的春色毁了个干净。

母亲生气要他将马送走,宗林蟒却满不在意,叼着烟斗,笑着说花没了再叫人种便是,种更贵更好看的。

后来“将军”长大了,他也在长大,但马儿已经高大得不像话,于是他恋恋不舍地把“将军”送去了宗林蟒的马场。

去重庆前,他一定要带着“将军”,宗林蟒不许他胡闹,说马场在浦东,那安全得很,日本人不会浪费炮弹在那种地方。于是他稍稍放心,默念着让“将军”好好地等着,自己一定很快回来找它。

想到这,宗少唯在和缓的暖风中眯了眯眼。

可真傻啊。

他没有机会和“将军”告别,也幸好没有机会,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告别。他本就不善言辞,马儿更是不懂他的话,但总不能为此向马儿说谎。

时间不早了,他看了眼手表,不再流连,转身走回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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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机坪上一架飞机已经蓄势待发,宗少唯一手一个,拎着两盒点心,随着并不匆忙的人流朝飞机那边走。

前面不远一个穿金色旗袍的女人,搭着貂皮披肩,一手挽着华丽的皮包,一手牵着个小男孩。那小孩儿六七岁的年纪,有点胖,踩着锃亮的皮鞋,啪嗒啪嗒跟在女人身旁。女人的另一侧紧随着两个穿着军装的青年,每人拎着一对硕大的皮箱,手背的青筋暴起。

宗少唯在后面打量这几个人,猜测这或许就是那位吴太太和吴公子。

果然,等他走到飞机舱门处,那两个军装青年已经将几只大皮箱安顿好,这才又下了飞机,站在舱门边伸出手,“吴太太请。”

女人“嗯”了一声,拢了拢披肩,又扯过那小孩,示意他走在前头,最后略微矜持地向那军装青年说了什么。青年听了立刻挺直身子,顿首称是,目送母子二人走上舷梯,这才转身离去。

宗少唯缀在最后,等所有人都上了飞机,这才不慌不忙进去。

他的座位在驾驶室后头,与那对母子隔着窄窄的过道。舱内空间并不宽敞,好在甲等座能更舒展些,只是安放行李的地方已经被那四只皮箱塞满。

宗少唯低头瞥了眼那位吴太太,见那女人正安详地闭目养神,身旁的小孩儿倒是清醒,正仰脸盯着他,面无表情。

宗少唯便也盯住他,直盯得那小孩皱着眉转回脸去,这才将风衣一撩,坐下了。

他也不多事,左右只有两盒点心,还担心搁在一堆皮箱中间给挤坏了,索性就放在膝上。

这几天连续奔波,他累得够呛,这会儿抱着点心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琢磨,把点心交给周兰亭的时候该怎么说?那个人会不会喜欢,会不会拒绝?要是被拒绝了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飞机的引擎开始轰鸣,螺旋桨嗡嗡地加速转动。

算了,来都来了,买也买了,送给他就是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他把短暂的顾虑抛到一边。飞机开始颠簸着滑行,随后渐渐离开地面,昂扬着跃上云端。

宗少唯始终闭目休息,又被引擎声吵得睡不着。说不想的,可距离关山一刻比一刻更近了,脑子里又不知不觉地被周兰亭占据。想着周兰亭这会儿在干什么,自己离开了几日有没有挂念,多多少少总该有那么一点点吧;想着如果他问自己为什么忽然去上海,要不要照实说;想教他骑自行车,不知他肯不肯学;对了,自行车还扔在保密局……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四天,回头免不了又要面对顾潮声的臭脸;想到顾潮声说起周兰亭的父亲;又想到火车上那个与周兰亭眉眼相像的胡子;又想起那胡子只有一条胳膊,另一只胳膊去哪了……

胡思乱想了半天,他终于有了睡意,可朦朦胧胧的才打了个瞌睡,又睁开眼。

飞机开始降低高度,南京就要到了。

飞机要先后在南京和青岛停留,加油,上下客,最后才能到北平。

此时的南京下着小雨,天雾蒙蒙的。不多时,飞机在大校场机场平稳降落,补充了燃油和四名乘客,大约半个小时后,再次起飞。

接下来的一段航程更久,宗少唯困意渐浓,抱着点心,打算一路睡到青岛。

飞机不断攀升,渐渐趋于平稳,安然浮沉于青灰色的云雾之中。慢慢的,舱内乘客也在引擎乏味的轰鸣声中陆续有了睡意。

忽然,宗少唯缓缓睁开眼,定了定,又看向舷窗外。

云雾轻掠过机翼,飞机一切如常,却在乘客无知无觉间,悄然改变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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