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兰亭此人,他早有断言——所图甚大,至于究竟图些什么,他没兴趣知道,可夏延年这种人当年靠什么发家他是清楚的。现在见周兰亭对那姓夏的如此逢迎,大有志在必得之势,于是便对周兰亭之所图有了些猜测。
但这都与他廖冲无关。
只是看在自己的朋友弄丢了通行证的份上,再有自己那个逆子从打结识了这位周老板,好歹疏远了那帮狐朋狗友,多多少少有了些长进的份上,他愿意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忠告。
"夏延年这个人,我还是有些印象的。"
周兰亭听出其中意味,立刻道,"还望廖先生不吝赐教。"
见他这样急不可待,廖冲不禁调侃道,"看来你是不肯死心哪。"
周兰亭自知再会一会夏延年的打算已被廖冲看穿,便自嘲地抚了抚鬓发,"这实非我本意,但在商言商,晚辈务必有此一搏。"
这话其实发自肺腑,但在廖冲听来,也只当他是为了逐利而不吝手段。
这才是商人本色。
廖冲倒是蛮欣赏周兰亭的坦诚,于是将自己站稳,一边执着手杖在地上随意勾划,一边道,"夏延年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吃硬不吃软。"
周兰亭默默听着,目光随着手杖在地板上移动。
"你们的生意,如果只有三分把握,那不如就算了。"
"如果有五六分,就试试先礼后兵。"
"如果有八|九分,"说到这,手杖重重一顿,"那就不妨让他吃些苦头。"
"别忘了,关山不是重庆,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嗯?"
周兰亭这时才发现,廖冲的手杖勾勒出的竟是个"贱"字。
于是他抬起眼,与廖冲目光相碰,微一躬身,诚心诚意地道,"晚辈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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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少唯下午向学校告了假,骑着车回到周宅,等待电话局的人上门。
期间他跑去厨房,见碗碟已经洗净,被整整齐齐地收在一边,心中很是得意。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朝桌上一趴,开始认真练习写字。
却只练一个"唯"字。
渐渐的,一页纸排满了,又开始新的一张。直到他几乎都认不出这"唯"字了,电话局的人终于来了。
两个钟头后,电话装妥。
宗少唯拿起听筒,想要试试电话机的效果,便拨了周兰亭公司的号码。结果电话接通,那边却不是周兰亭的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他周老板有事出去了,还问他需不需要留个口信。
宗少唯把电话挂断,有些失望。
他知道的号码有限,最后只能打给保密局。
"喂。"顾潮声懒洋洋的声音乘着电波传来。
"顾处长,是我。"宗少唯靠在椅子里,无聊地甩着电话线。
"……哦。"顾潮声像是分辨了一瞬,才道,"是你啊。"
"你在哪?"
"在家里。"宗少唯说着,目光望向隔壁周兰亭家的窗子,"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刚刚装了电话,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电话联系。"
那边顾潮声阴阳怪气地一乐,"哟嗬,姓周的竟然给你装电话了?"
宗少唯皱起眉,"是我自己要求装的,我自己付的钱。"说到钱,他又道,"这笔钱是不是应该站里出?"
"没这种说法。"
"我这可是公务!"
“这话你去向站长说。”
"那不说这一笔,房租的钱总该给我了吧!"
"当然了,"那边顾潮声咧着嘴,拿小指挖着耳朵,"谁也没说不给你。"
"什么时候给?"
"这事如果是我个人说了算,现在就能给你拿钱。可这是在站里,一切都要讲究程序嘛,否则还不乱套了?"
"另外你是新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提高业务,要多努力,多为站里做贡献,不要总是盯着那几个钱……"
这边宗少唯已经把听筒拿到面前,盯着这个满口怪话的东西。直到再度将这东西靠在耳边,才又听见顾潮声在里头说,"你的号码是多少?"
"……"
"说啊?"
"7521。"
顾潮声抓了支铅笔,正打算记在纸上,闻言一愣。
"多少?"
"7521!"
顾潮声阴了脸,声音也随之一寒,"你知道姓周的家电话是多少吗?"
"……不知道。"
"你敢再说一次?"
"不知道吧。"
"……你他娘的耍我是不是?"
"我必须知道吗?"
"他就住在隔壁,我又不会同他打电话,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号码?"
"……"顾潮声磨了半天的牙,才道,"小子,我再警告你一次,记住自己是去干什么的,别忘了你的立场!"
"哦。"
宗少唯以为顾潮声叨叨完了,正要挂断电话,忽又听见他说,"哎,对了,我问你,昨晚周兰亭回去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听这个,宗少唯猛地从椅子里跃起,口中却依然保持平静,"异常,什么异常。"
"……我就是问你有没有什么异常!!"顾潮声觉得自己被这个手下逼得越来越暴躁了。
那边宗少唯像是思索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异常。"
顾潮声张开五指拢着头发,"你确定?"
"唔……他昨天没穿袍子,穿了西装,算吗?"
"……还有吗?"
"还有,他身上有点臭哄哄的。"
"……还有没有?!"
"没了。"
顾潮声深吸了口气,"那昨晚有没有什么人给他打过电话?"
"什么人?"
"……"
"哦,没有。"
"你监听了吗?"
"听了。"宗少唯嘴上说着,心中暗道"哪来的电话,那个人窝在沙发上一宿,连动都没动,睡得香着呢"。
"那有没有人上门找他?"
"没有!"宗少唯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顾潮声从兜里摸出昨晚赢的那枚钻石戒指,在手里摩挲,"这两天你要格外留意,如果发现有个姓夏的和周兰亭联络,就要立刻向我报告!听见没有?"
"姓夏的?"宗少唯皱起眉,"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你不用知道。"
"那叫什么啊?"
"叫夏延年,是从重庆来的。"说到这,顾潮声想起宗少唯也是从重庆过来的,便哼哼一笑,"说不定你还认识呢。"
夏延年……的确有些耳熟。
宗少唯拧起眉,拼命回忆这个名字,忽然眼前跳出一个白腻的面孔。
想起来了,这人曾到过宗家两次,来见宗林蟒,却两次都扑了空,又碰巧两回宗少唯都在。
一次是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昆明,宗林蟒不在家,母亲领着人一路拦着,正鸡飞狗跳间,这个姓夏的来了,摘下帽子,拿戴满戒指的手捧着,向母亲行礼,一脸讨好的腻笑。
再就是他从昆明回来以后,宗林蟒说给他在财政部谋了闲差,让他收收心,准备去上班。结果自然又是不欢而散。如今宗林蟒年纪大了,早已经打不动他了,于是就叫手下保镖过来,叫他们替自己抽鞭子。保镖哪里敢,于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正这个时候,管家来报告,说外面一位姓夏的先生求见。
宗少唯还记得当时宗林蟒说了声"叫他滚!"等管家退出去,又骂了句"下作东西。"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那老鬼在骂自己,现在想想,应该是在骂那姓夏的。
所以他对于夏延年就是这样一种印象。
那么这个"下作东西"来找周兰亭做什么?
"他联络周兰亭做什么?"
顾潮声把玩着那枚钻戒,欣赏着那些细碎璀璨的光芒。
"你说啊!"形势逆转,这下轮到宗少唯暴躁了。
"还能做什么,"顾潮声阴阴地一笑,"各取所需咯。"
这话宗少唯听不大明白,急得抓耳挠腮,"周兰亭想要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电话里,顾潮声的语气愈发显得阴阳,"钱咯。"
钱??
宗少唯来不及细想,忙又问道,"那姓夏的呢?他图周兰亭什么?"
话筒里却只传来顾潮声的阴笑。
"什么啊?快说啊!"
顾潮声将那枚钻戒朝桌上一扔,戒环旋出残影,"叮零零"地响。
"人咯。"话筒里传来他无限玩味的声音。
"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顾潮声搓了搓下巴,继续吩咐道,"总之,你给我……"
正说着,听筒里忽然"咔"的一响,跟着就只剩了"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