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碧掩着面笑。
说过赫连袭是草包的,不仅有同岁京城子弟,还有朝中重臣,其中不乏三朝元老。都是花甲之年的肱骨,他竟说是“泼狗”。
太后不免哭笑不得,反问:“所以你就打了乔正浩家的小公子?”
乔正浩任兵部侍郎。
一年前,赫连袭因为口角与乔正浩之子乔衍起了争执,乔衍回府后越想越气,于是趁赫连袭夜宿平康坊,□□准备教训他一顿。
没成想,人没揍成,反倒让赫连袭揍得鼻青脸肿。
赫连袭幼时常在辽东草原上与人赤膊角力,辽东民风剽悍,作战只讲实用性,说句不客气的,功夫就是杀人技。
与人过招,为的就是取人性命。所以赫连袭下手一贯黑,非把人打得爬不起来不可。
念着乔衍身后有他老子,赫连袭不好真把人打死,手下松了许多,只卸了他一条胳膊,蒙着口袋打了半柱香时间,就差人把他送回府了。
可怜乔衍被打得亲爹都认不出,乔正浩还以为是有人寻仇,当即就要报官。乔衍道出实情后,乔正浩才知道,是自己儿子找人家麻烦在先,结果技不如人,倒让人打了。
可这口窝囊气乔衍咽不下,乔正浩也咽不下。
圣人刚下旨要将赫连袭调去御史台任中丞时,乔正浩五次上书弹劾,请求圣人收回旨意。最后实在僵持不下,赫连袭决定委屈自己一下,亲自登门与乔衍道歉,这事才算勉强过去。
赫连袭也捧起茶呷了一口,说:“外祖母休要听信别人言,是那乔公子寻我麻烦在先,我若不教训他一顿,倒显得我是个孬种了。”
他看了眼天色,将茶盏放回去,道:“听说那乔衍是乔家独子,乔正浩在我入御史台前一力阻挠弹劾,想来无非是爱子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倒体恤起别人来了。
太后打了个哈欠,摘下玳瑁嵌鎏金镂空护甲,道:“这次你又打着什么主意,说罢。”
赫连袭“嘿嘿”一笑,行了个叉手礼:“请外祖母让儿臣提那闵氏余孽出来协同破案,时间间隔如此之短,却两次出现丁零文,儿臣不信和那闵氏无关。”
太后瞧着他,问:“哀家若没记错,押送回京的闵氏余孽有两个,是闵……”
萧楚碧在一旁道:“回太后,是闵宛南和闵碧诗。”
“哦对。”太后将护甲放入萧楚碧手中,转头问赫连袭:“你要提的是哪个余孽?”
赫连袭难得正经几分,道:“回外祖母,儿臣要的是闵碧诗,闵金台的第四子。”
太后缓缓叹口气,问:“这案子瞧着棘手,里面不知多少利害,凌安,你怎非要和他们去掺和?”
赫连袭低头不语,手里又转了半圈扳指。
“也罢。”太后幽幽道,“你们赫家心气高,朝前堂后都要脸面,随你罢。不过哀家和你把话说在前面,你可知那董乘肆是什么人?”
董乘肆的身份赫连袭私下调查过,已经摸出七八分,此刻也只装作不知道,摇摇头道:“儿臣不知。”
“那董乘肆是俱颍化的儿子,私下感情甚笃。”太后神色晦暗,说不出在想些什么,“听兴庆宫那边传信说,自董乘肆死后,俱公公时常暗自伤神。”
俱颍化,赫连袭自然识得,圣人的贴身内侍,身兼内廷数职,近来隆恩正盛,圣人又许了他神策军监军的职位,特遣他为使臣。
神策军如今是北衙禁军的主力,圣人安危全系于此,俱颍化地位可见一斑,朝中重臣皆不敢与其争锋。
赫连袭冷嗤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一条老阉狗,哪来的儿子?”
太后瞪他一眼,默默叹口气。
萧楚碧莞尔,柔声道:“傻殿下,那是干儿子,认的。内侍省许多公公都有这种规矩,在外认干儿子,为着百年之后有个能扶棺哭灵的人。”
“原来如此。”赫连袭道。
太后捏捏自己眉心,说:“俱颍化近些年来风头无两,三言两语将圣人哄得晕头转向,那日有风声说,圣人欲将他抬为右将军,如此一来,他就可统帅神策军,往后内廷都得姓俱。”
“何至于此。”赫连袭说,“且不说他现在还未抬右将军,就算真统帅北衙了,他一个宦官,无子无后,那些干儿子又非亲生,还真能对他唯命是从?”
赫连袭心头百转。
别说不是亲生子,就是亲生子,也难逃父子相残。
当年范施诚叛乱,称帝东京,后来说是范施诚因内讧死于叛军之手,其实是让其亲生儿子砍了头。
为了江山皇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数不胜数,皇室中,血亲不可信。
不过这话赫连袭没说,装傻子也要有个限度。
太后朝他肩膀上重重一拍,说:“就是未得右将军,他现在也是特遣监军,神策军中尉已形同虚设,全权听他调令,还差那一张令牌吗。”
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以后人前人后都得称俱监军,再不济也得叫声俱公公,听见了吗?”
赫连袭一哂,没心没肺道:“外祖母的话儿臣哪有不应的,儿臣知道了。”
萧楚碧上前低声道:“殿下莫怪太后娘娘,阴人身体残缺,气量狭隘,不比常人。殿下此番若让他耳目听了去,恐不知要拿什么手段对付殿下。君子易处,小人难防啊。”
赫连袭颔首道:“谨遵外祖母教诲。”
太后压下一口气,继续道:“董乘肆被杀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不是紧着他与俱颍化这层关系,旁人不会多做他想,就怕有心人拿着这层关系夸大其词。”
赫连袭上前一步,做洗耳恭听状。
“俱颍化如今身兼要职,又一直在圣人身边伺候,圣人有时对哀家的话都听不进去,却对俱颍化格外偏宠,说什么应什么。董乘肆一死,俱颍化不免怀疑是他过往仇家借着他这干儿子泄愤,实则想取他性命。他如今和圣人孟不离焦,凌安,你说,这人是冲着谁来的?”
赫连袭道:“冲着谁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圣人认为这人是冲着谁来的。”
“是了。”太后点点头,露出些许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