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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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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的种植很有意思,所有种荔枝的百越人称为‘峒人’,一些习惯生活在深山里,不愿外出的人被称为‘生峒’。另一些接受汉化,愿意走出深山,拿着官府榷状为朝廷种荔枝的被称为‘熟峒’,但无论生峒熟峒,都有种荔枝的习惯。”

闵碧诗打了个盹,眼皮渐渐沉重,母亲朝他脑后拍了一下,要他仔细听。

“峒人在种荔枝这方面很有心得,汉人总是不如他们种得好。荔枝这种果子也有些娇气,从开花、过壳、出果,每一步都需要养护,而且每一茬的荔枝花期不一样。开花、出果不必多说,过壳是说荔枝成熟了,出果以后,所有荔枝就会送往大庄子,等着官府验收,一般头茬的有些涩,若是味美,则会直接封瓮入京,若是味道不行,还得再雍培第二茬。”

“种荔枝的时候啊,峒人最讨厌遇见石背娘娘,就是椿象,它会趴在枝条上吸食汁液,让荔枝再也结不出来,简直就是荔枝的天敌。不过万物相生相克,树丛里的黑蚁专吃椿象,峒人为了让这种蚂蚁爬上树干,吃掉椿象,专门在荔枝树之间架起竹索,供黑蚁爬行过桥,峒人是不是很聪明?”

“不过荔枝很调皮,有时遇上阴雨天气,没有日照,会一直无法成熟,所以峒人就想出一个法子——用芭蕉催熟。以芭蕉为公,荔枝为母,荔枝带枝砍下,共同封入坛中,七日之后,荔枝渐熟,此为‘圆房之术’,传说此法传自交趾——山中遗民,多是未开化,取的名字也有些伤风化。”

母亲叹口气:“这些话阿娘本不想告诉你,但朝廷风向百转,今日主便能成明日囚,塞外也内忧外患,我实在担心……唉,多说无益,阿娘方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来,我问问你,峒人是什么意思?”

闵碧诗靠在树干上,口干舌燥,每每吞咽一口喉咙便如刀割般生疼,他仿佛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脚下没有实感,身子也失重般重重坠落。

耳边是母亲遥远的声音:“阿乡,什么意思?告诉阿娘。”

“峒人……”闵碧诗嘴唇干裂,口齿不清道:“……峒人是……”

他的手滑落在地上,碰到一根干枯的枝杈,尖锐枯枝扎疼了他的手,闵碧诗猛然惊醒过来。

母亲的声音顿时烟消云散。

他难受得厉害,竟已出现了幻觉。

他抬了抬手臂,蹭着树干支起上半身,袖口里沉甸甸地,他朝里一摸,是一个圆滚滚、软绵绵的东西。

——那颗绿李。

捂得温热,一路跟着他出了京都,来到这他从没来过的乡下林间,仿佛就是为了此刻给他解渴一般。

闵碧诗把绿李掏出来,果子表面磕出几个坑,应该是刚刚和护骨纥打斗所致,还好,果子还在他袖里。

闵碧诗把绿李在胸口蹭了蹭,啃下一口,汁水溢了满口,真香,真甜。

尤其在他燥痛难忍,几乎难以站立的时候,这汁液简直有若甘霖。

闵碧诗没吃过荔枝,不过他想,荔枝大概也不过如此,比不得这颗绿李甜。

他拿着果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嚼着,就这么吃了很久,吃剩下的果核攥在手里,靠在树上渐渐昏沉过去。

远处天边既白,胭脂一样的艳丽朝霞慢慢铺满整片鱼肚白,吞了月光,驱了乌云,树叶阴影洒在树下人的脸庞上,满脸的血污一点点清晰起来。

*

赫连袭坐在老康前院里,周围人跪了一地。

张里正低着头伏在地上,后面还跪着他的女儿女婿。他的女儿枝回家后突然想起,白日在玉祥楼似乎见过那两个人,那时他们衣袍华贵,尤其是那高个子的男人,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

不过枝儿没敢多看,害怕惹上是非,回家后越想越像,想等爹回来告诉他,哪知张里正一夜未归。第二日天一亮,枝儿就拉着许生赶紧找过来,没成想一进门就看见满屋子的人。

老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想不明白,昨夜他们还哥俩好地喝着酒吃着菜扯着闲,怎么第二日一醒就变天了。

夜里和自己胡侃胡吹,从渝州来的官商兄弟,现在脚下跪着的全是穿官府的人,看着官还不小,这是发生了啥,他简直一头雾水。

老康媳妇抱着孩子跪在后面,简直想一脚踢死她男人,见钱眼开,喝酒胡诌,酒桌上不知闯了什么塌天大祸,惹得一群官老爷找进家门。

苏叶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赫连袭身旁附耳道:“爷,附近都找了,没寻得踪迹。”

赫连袭脸色黑得吓人,问:“只搜附近?”

“远的地方也去了。”苏叶说,“您昨夜与那凶徒交手的地方,方圆十里内全搜了,没见着人,只。”

他顿了一下,“只见着血。”

赫连袭:“顺着血迹呢?”

“再往前就没有了,脚印也没有。”苏叶声音压得更低,“看样子是有人出了痕迹,不想让人发现。”

赫连袭心头怒火中烧,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察院的人搜了又搜,竟连踪迹都发现不了,朝廷要犯就这么逃了,传出去整个御史台都得大难临头。

现下御史大夫孙潼还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吓得一蹦三尺高,然后直接一头撞死在乾元殿的华表上以死明志。

黄良安壮着胆子,膝行到赫连袭面前,低声问:“咱们到底要找谁?赫中丞得告诉我啊,我帮着一块找,是不是能快些?”

赫连袭没理他,盯着自己靴上结块的血迹不知在想什么。

黄良安又朝前蹭了蹭,用气音问:“人是不是丢了?”

赫连袭瞳孔猛地一缩,冷冷盯着他,半晌道:“来人,把他扔出去!”

黄良安莫名其妙,大呼冤枉,他知道赫连袭昨日遇袭,但他以为赫连袭只带了玉樵一人来走访康家村,问‘人是不是丢了’,也问的是昨夜袭击他的那个暴徒是不是丢了。

让一个不知来路的贼人伤了,那贼人又跑了,有什么的?怎么他赫连袭就这么好面,别人问都问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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