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浮叹了口气:“执念于修行无益。”
宿无恙当然知道,但在这件事上他却固执得出奇:“他一生行善事,凭什么不让他入轮回?天道若是不报,那我便替天道来报!”
宿无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是突如其来的怒火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有说出来的一瞬间他才终于觉得轻松了很多,还好他要送的人是个好人。
沉默了许久,司浮瞥了宿无恙一眼,轻声问:“你想起来了?”
“……没。”宿无恙声音闷闷的,他自己也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能让他就算是忘记也无法割舍的那种不甘。
宿无恙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怎么消失的,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在千年前戛然而止。而后他继续生活,除了那些记忆和那个人,一切如常。
其实这千年间宿无恙也想过找一找身边的线索。这个人能让他甘愿跪上千年,那么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呢?
可是很奇怪,那个人确实是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在生活中找不到任何能和那人关联上的熟悉感。如果不是心中的那一抹执念,他也许都会怀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但每日他焚香、跪在夜福神前的祈求却不会作假,千年如一日,日日念此人。
“宿无恙,回神了。”司浮轻轻抚了抚宿无恙的后颈,宿无恙又被冰的一激灵,抬起头来,悲痛的表情似是错觉一般,一闪而过,消失无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司浮的手却一下子停在宿无恙脸旁,顿了顿,又放了下来:“你怎么了。”
宿无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侧过脸静静感受着那处空气中留存的凉意,又很快地垂下眼帘:“没事。”
司浮皱了皱眉:“别想了。”
地上已经有了积水,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越发大了,头上悬着的河也压得更低,只待什么时候突然垮塌下来,将这个小世界没入其中。
“我送你走。”司浮伸手去拽宿无恙,宿无恙条件反射就往左边一闪,不想司浮的手竟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胳膊直接向下,屈指向侧面弹了一下宿无恙的胯骨。
宿无恙瞬间腿就软了,他拖着腿转过身来:“你这是什么反应速度啊……”
司浮盯着自己的手,皱着眉没有说话。
宿无恙叹了口气:“灵师这个身份对于我而言真的很重要。你要是想帮我就送我上去找鬼主,把这灵阵解了再出去。”
“好。但如果上面也被淹没了你还没能解阵,我就要把你强行带出去。”
宿无恙觉得暂时先让司浮退了一步已经是极好的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于是点了点头。
司浮伸出手:“拉住,把眼睛闭上。”
宿无恙听话地闭上眼,握住司浮的手,耳边传来低低的吟诵声,听不懂,但是让人很安心,而且隐隐约约,宿无恙觉得这声音他好像在哪听过。但当他仔细去想时,却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司浮的手突然松开,掌中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散开来。宿无恙睁开眼就见到自己又回到了土墙边,之前那些人都不见了,大概是都被放下去做铜人了。只有那个老头背对着他们徒手努力地抛着土墙,嘴里不停念叨着:“得出去,得出去……”
宿无恙蹙着眉,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您……”
老头回过头来,似是很震惊的样子,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露出两个黑洞,黑洞里幽幽流下两行浑浊的液体。他伸手拉着宿无恙:“你得去下面……得去下面。”说着他嘴一张。
宿无恙这回有了准备,自是不会再中招,他抬手结印:“护!”
那条舌头重重地撞在结界上,却还是不放弃,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敲击的力道越来越小,频率却越来越急。眼见着结界稳稳地没有丝毫打开的意思,老头很是着急,先前眼眶里流下的浑浊液体变成了血泪,他嘴里还是念着:“去下面,去下面……”
司浮皱着眉看着老头急切的样子,伸手点了一下老头的眉心:“他好像……被什么锁住了……”
宿无恙几乎是不加思索,瞬间撤了结界,手一翻,一根符咒连成的金色链条从指尖射出,绕着老头转了一圈将其围在中间。
符咒隐隐散发着白色的雾气,老头在里面无法移动分毫,只有血泪淌得更快了。
司浮挑了挑眉:“你……”
看着这圈符咒浮浮沉沉,宿无恙也有点蒙,他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这是啥?”
“魂锁。”
“哈?”宿无恙更蒙了,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牛了……
“你怎么会这个?”司浮问。
宿无恙只觉得自己现在脑袋里有无数个问号,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刚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强。魂锁是每个灵师梦寐以求的符术,传闻会用符咒布置魂锁的人都登仙了。而他,不仅放出了魂锁,甚至是在不用符咒的情况下仅凭意识用出来,那他得多牛啊。
当然,这个需要排除一个人,那就是创造魂锁的人。创造魂锁的那个人好像是做了什么触怒了上苍,因而至今没能成仙。
司浮小声嘀咕:“这好像是我的……”
宿无恙没听清:“啥?”
司浮摇了摇头:“你挺厉害的。不过,再不解决鬼主,可能你再厉害以后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宿无恙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水,走在上面发出“吧唧吧唧”的水声。他扭头对司浮道:“你帮我控着鬼主,我来找找是什么锁住了他。”
刚说完,宿无恙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这可是魂锁,司浮能不能有这么强的能力控制住可不好说,于是他又道:“算了,我控着,你去搜吧,魂锁太难了,还是我来……”
“宿无恙。”司浮根本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直接伸手接过了魂锁。魂锁就像一根乖巧的风筝线,轻巧地绕到了司浮的手上,顺着司浮的指尖,安安静静地浮在老头身边,“我控着,你去吧。”
“我,去?”宿无恙惊呆了,这也太强了。魂锁魂锁,顾名思义,以己神识为引,困守他人魂魄。能用出魂锁的人很厉害,能不用符咒就放出魂锁的人更是罕见,可是能随意地如同喝水吃饭一样接过别人的魂锁的,那就强到离谱了,闻所未闻。
宿无恙之前一千年都没见过什么牛人,今天一次性见了俩,世界观都要裂开了,虽然有一个是他自己,但是显然司浮的实力比他之前想得还要强:“这么强,你还是人吗?”
司浮瞥了他一眼,幽幽答道:“不是人,是鬼——”
宿无恙被噎了一下,他就不该用现代语言跟这只鬼沟通。但……
“——我当人的时候更强。”
宿无恙猛咳两声不再说话,双手赶忙结印:“摄。”
宿无恙两手空空,四周也没有任何地方有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咦?”宿无恙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重复了一次结印,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今天还就非不信这个邪了……连魂锁都能用出来,一个小小的搜物术还能难倒我?”宿无恙把袖子挽起来,又一次结印,“摄!”
还是什么都没有。
宿无恙有点茫然,愣愣地扭头看向司浮:“这么基础的都不行,反而难的用出来了……难道我是个基础薄弱的大佬???”
司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继而单手控着魂锁,另一只手抽出来轻轻按在宿无恙的腰间:“集中注意力。”
宿无恙已经彻底惊呆了,完全忽略了司浮的话。怎么还有人能单手控别人的魂锁,这也太过分了。按照司浮所说,他活着的时候更强,那得是什么样啊……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强的有点过分了吧……这样,你跟我说说你做过什么吧。”宿无恙觉得这么强的人肯定会有记载,只要知道司浮是谁,那他徒弟还不好找吗?
司浮叹了口气,他觉得宿无恙的脑子总在不该灵活的时候灵活:“可能因为这本身就是我的吧。”
宿无恙的脑子宕机了:“啊?”
司浮声音不大,但是这话任谁听了去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我是说,魂锁……是我的。”
“哦……原来……等等,你说什么???”宿无恙的好奇心被满足了,但他觉得还不如不知道答案。刚刚他还在想这人到底是谁,哪能想到这就是登不了仙的那位。
他要疯。
“……”司浮觉得宿无恙有点太生动了,他轻咳一声:“咳,水漫上来了。”
宿无恙愣愣地扭过头,双手僵硬地结着印,结错了好几次,才终于把印结好。他听到身侧传来司浮低低的叹息声,而后感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顺着司浮的手从后腰向上涌去,变成一股柔和的暖流在他的周身游走。他顺着这种感觉,轻轻闭上眼睛:“摄。”
这回他感觉到眼前仿佛有一片灰蒙蒙的雾,雾中有一个格外明亮的光点。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刚刚光点的位置正在老头身上,老头的裤子兜里鼓鼓囊囊的。他皱着眉,伸手一钩,那兜里的东西就浮了出来,是一尊小小的石像。
老头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整个人宛如笼中困兽一般,在魂锁中四处冲撞,低吼嚎叫。老头连手都扭曲着,脸上的肉也使劲到颤抖,他要去够那尊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