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再见。”

最后的话语随着因耳边的狂风消散，身躯急速向下坠落，永无止境。接触到硬化地面的痛感传遍全身却始终没有消退的趋势，惊觉自己居然还没死，林雨言试探着睁开眼，头上是美丽的黄昏，眼前所看到的是齐孟在他之后坠下了高楼——

“——！”

后背未愈合的狭长伤口再次被撕开，新的血液盖在发黑的旧渍上，又晕染开一片本是黑白的布料。林雨言从梦中惊醒，捂着发烫的头反复暗示自己那不是真的。不断深呼吸平复下来剧烈跳动的心脏后，他靠在熟睡前依靠的破败的墙边，抹了把脸上的冷汗。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自己死去的那天了，自打游戏开始他几乎每天都会再重温这段经历。即使他知道梦里的景象是假的，醒过来后依然心有余悸——那种濒死的感受太真实了。现在是深夜，林雨言看了眼手表上投影出的屏幕：目前生存时间——七天。

七天前，也就是游戏开始的那天，林雨言从楼顶跳了下去。在疼痛长久不退时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环境。脑后因为撞击的缘故从开始就一直晕乎乎的。愣了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了。撑起身来环顾四周，这里看着像个小巷子，野蔷薇从灰白院墙的另一侧爬满墙头，开着鲜艳的花朵。天空阴沉沉的，聚集着不少黑云，似乎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

“醒了啊，游戏者。”

空灵且温润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林雨言仰起头，白江云漂浮在半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神情。

“欢迎来到暗都的生存游戏。”

暗都......也就是说，我离开D城了？即使离开了那痛苦之地，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林雨言眼中无任何光彩，如同他衣服上干涸的血迹。面前出现的人是谁、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等等疑问已经不重要，他看着白江云，淡然开口：“可以拒绝吗。”

他是抱着解脱的心态求死，不想再卷入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挣扎了。

“唔——？”白江云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惊讶于他会这么放弃，鼓着腮帮子用食指点了点脸颊。思索片刻，他对着林雨言玩味一笑：“有趣的灵魂——那我要是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呢？”说着他扬手一挥，林雨言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屏幕。看见上面的内容后，林雨言脸上瞬间满是惊慌和伤感。

“——这是？！”

白江云支着下巴挑眉道：“暗都的时间流速和你们那里可不一样。这些是你消失的这几天里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我想你会喜欢的。”

画面内，齐孟躺在病床上，医生们正按着他给他绑上拘束带，另外几个护士手里还拿着镇静剂。他一边挣扎一边冲着旁人吼道：“他还没死！没有尸体、楼下没有尸体，就连血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还在，他一定还在！让我去找他！”

“病人情绪过于激动——镇静剂准备。”

在两个护士的压制下，冰凉的针头终于刺入皮肤。房内除了身穿白服的医护人员，还有位格格不入的中年妇女。她走到齐孟身边，双眼含着泪：“小孟，医生说那都是你的幻想——没有他这个人，他本来就不存在......听妈的话，接受治疗好吗？”

“不，不是假的，那不是幻觉，他不是假的......我手机里还有和他拍的照片，小言他不是假的......”说到最后，齐孟泄了气，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

齐孟的母亲有些气恼，不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这么执着：“就算他存在，你生病的时间里他有来看望过你、和你发过消息吗，小孟？他早就抛弃你了！别再对他念念不忘了行不行？”

他，生病了？林雨言恍惚地看着被约束在病床上被当做狂躁患者的人，他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意气风发，变得如此丧气。

镇静剂的药效开始生效，齐孟放任意识归于平静，口中呢喃道：“他没有抛弃我，小言不是那种人......是我的错，要是我能早些发现的话——”

“——我没有疯，他不是臆想......我只是想见他......”齐孟苦笑着，在昏睡前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也、和他们不一样了，小言。别丢下我好不好......”

林雨言觉得嘴唇干涩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屏幕上的脸，却又像被烫到般收回手，自责地垂下胳膊。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林雨言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滚下的眼泪。明明是我把你卷进来的，做错事连累你的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忘了我呢......”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价值？

小小的心声被白江云听了进去，他挥挥手将屏幕吹散，转而对林雨言说道：“如果这是你拿来和我做交易的愿望，我可以答应帮你让他忘记一切。”

闻言，林雨言扭头看着挂着温和却包含戏谑的笑靥的人，有些警惕地再次确认：“我要怎么信任你？”

“唉，你这么谨慎做什么，我又不是食言的人。”白江云故作不悦道，“只要你同意加入游戏，我立刻用系统修正剧情线修改和你有交集的人的记忆，你可以在一旁监视——这总行了吧？”

“修正，剧情线？”林雨言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如果人生可以像书中剧情一样被随意修改，那我们的世界算什么？定义的时间还存不存在？

白江云显然也不愿意多说：“就是回到他没有遇见你的时间线。”说着，他抬眼看了林雨言一眼。林雨言不来到这个世界，齐孟就不会有一见钟情的爱人——现在他只是把这一切重置回原本的模样罢了。

这么看的话，这个闯入主控世界的灵魂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变数。白江云心中暗想。这场游戏貌似会十分有趣呢。

“来做选择吧。”他微笑着向林雨言做出请的手势，“是打算现在就死亡，还是用生命和我做个交易？”

林雨言闭上眼，他感觉头又开始晕了。不过他的意识算是清醒，还可以进行思考。

他感情迟钝，不会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是齐孟一点点、一点点地教会了他怎么去回应感情。他把林雨言照顾得很好，毫不吝啬地给他捧出自己所有的真心。但是两个傻瓜啊——一个从未发觉自己的举动让爱人惶恐不安，一个总在逃避对方为自己所奉献的。愧疚、心疼、自责与自卑是缠绕在林雨言对齐孟的感情上的四颗茁壮菟丝子，他一直不敢大方地回应齐孟的感情——齐孟对他来说太耀眼了，也太优秀了，这样前途无限的人怎么能被自己这个没有未来的病人脱下水呢？但他又是真的喜欢齐孟，依恋着齐孟对自己的照顾，这又在无形中加剧了自己心里的愧疚。齐孟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占有这样好的人。受负面情绪的影响他的精神疾病一直没有得到好转，疾病也加剧了和放大了这些负面情绪……长久的恶性循环终于在林雨言和齐孟被那个学长看见的那天彻底爆发了。

“我啊，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所以他才会对恋人说出这样的话。

不愿相信幸福、主动抛弃幸福、伤害了给他幸福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林雨言自己。

对不起——他抓紧了心口的外衣，又忍不住想要哭。

对不起齐孟，对不起......

他很想亲口告诉齐孟：那场告白他没有当成玩笑，他只是不愿相信自己也能被他人爱着......

这是他要向他伤害过的、曾经深爱过自己的人做出的补偿——他答应了白江云开出的条件。

“我不该是他的累赘。”讲出这句话时，林雨言很平静，但嗓音里的沙哑出卖了他的真心。

临走前，白江云同情地看着他，语气中满是怜悯：“虽然这么说对你不太好，但是，真正爱你的人从来不会将你当成累赘。”

“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所以恕我直言，这都是你对你自己的否认。”他挥了挥手，接着消失在空中。紧接着，林雨言面前闪现出一块屏幕，上面一条条地浮现出他的信息——

玩家姓名：林雨言

玩家生存天数：0

玩家精神值：80/100（不定时头痛）

“哦对了，记住不要消极比赛哦~”这是白江云发给他的信息。在这条下面他又发了一条新的：“刻意求死结束游戏什么的，可是会被视作违反交易的。”

关掉信件，正思索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时，屏幕上弹出了游戏规则。林雨言粗略扫了一眼，不多，只有两句话：

在这里的死亡是真实的，请尽量存活到最后；参加游戏内的任务和副本可以获得积分，积分是换取物资的唯一货币；时刻留意精神值，降的过低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

“嘶——”构成绷带的纤维再次摩擦刺激到旧伤，林雨言不禁抽了一口冷气。背上的伤是两天前摆脱守夜者的追捕时留下的，不深但对他来说也足够要命。借着屋内复杂的地形摆脱守夜者的追捕后，他只对自己的伤口做了最基础的包扎——游戏才开始没两天，他没有多余的积分换药品。因为没有好好清创，第二天伤口就感染细菌化脓无法愈合，继而引起发热。连着两天的低烧整得他浑身使不上劲，头晕的状况也严重起来。照这么下去林雨言觉得自己肯定会被烧傻。

“咔嚓、咔嚓嚓......”枯枝落叶被压碎的声音突然响起，林雨言几乎立马屏住了呼吸，紧贴着墙根蹲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周围的光源只有墙外微黄的灯光，不论来的是守夜者还是其他玩家，在夜晚视力受限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更容易捕捉到细微的响动。脚步声缓慢而沉重，一下一下踩在林雨言敏感的神经上，感觉下一秒祂就会发现自己的藏身处。终于在某个地方，声音停了下来，头顶的灯光骤然消失，林雨言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抬头——果不其然，它就在墙头趴着，不过看样子暂时没发现自己。

林雨言一边紧紧盯着守夜人的一举一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对方在上空扫视了一圈，没发现猎物后便打算离开。“砰！”一声刺耳的枪响划破夜空，等林雨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头顶的守夜者发出凄厉的惨叫，随后朝地面砸了下来。林雨言赶忙离开原位跑到一旁。

守夜者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就没了动静。正松口气时，它的身体突然膨胀成一团，从黑泥一样的身躯里窜出几条藤蔓样的东西抓向林雨言。林雨言躲避不及手脚被它缠上，试着挣扎摆脱它却一不小心又扯开伤口，他很快卸了力，解脱般闭上眼，放任自己被卷入其中。

算了，就这样结束吧......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林雨言感觉到拽着自己的藤蔓从身上退了下去，睁眼看向枪声的来处，一个人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对方速度很快，几乎是林雨言发现他的下一秒，他就扑了上来，将自己牢牢护在怀中。林雨言刚想挣扎，一旁的守夜者就发生了爆炸。锐利的风裹挟着枯叶铺面而来，风声很大，林雨言双手抱头缩在陌生男子撑起的保护区内。待周遭归于平静，他才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

“没事了。”对方平静地拍了拍他头上的浮灰——虽然自己才是灰尘最多的那个。见林雨言愣着没反应，他有些担心：“抱歉，吓到你了吗？”

后知后觉的林雨言马上摆手否认：“啊，没、没有……刚才，谢谢你——”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个人，此时一旁弹出一个屏幕。

玩家姓名：郑乾泽

“郑先生。”他礼貌回到。

“嗯……”郑乾泽温柔回应，“你好，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