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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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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陈终于看清霍去病的脸,她猛烈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郎君也不遑多让。”

霍去病抬步往前,“走罢,快要宵禁了。”

边上的人立刻将他的踏云牵过来。

殷陈料想他应当会打马回去,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市间,快步跟过去。

长安宵禁极严,若被抓住,定不好脱身。

咯哒咯哒的马蹄声夹杂着二人脚步,响彻长街。

殷陈见他迟迟不上马,“郎君怎不策马回去?”

“扰民。”他淡淡答道。

“方才见平阳侯同郎君一起,他回去了吗?”殷陈又问。

“嗯。”

殷陈垂眸看着荷花,抬手扯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

霍去病乜她一眼。

殷陈将花递过去,“郎君也要吗?”

“你为何什么都吃?”霍去病看着她唇瓣上的花。

“也不是甚都吃的。”殷陈闻言反驳,“况且荷花瓣本就可以吃的,真的,郎君要不要尝尝。”

那花又递到眼前,他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将那荷花拨开。

“不吃。”

不吃就不吃。殷陈收回手,嚼着微涩的花瓣。

一时无言。

月光将影子拉长,路旁的桑树投下的树影如一团散不开的浓墨。

殷陈抬头看着天上那团月,路过一株枯了的树杈,她觉得那树杈子像只长大着嘴的狗,她往前走,那狗就将那轮月慢慢吞了下去。

那月在狗肚子里穿梭,她与霍去病在月下穿梭。

这究竟是不是梦境呢?

她转头看霍去病,霍去病的侧脸轮廓在月下不甚分明。

“多谢郎君。”

“你将针掷入陈琼的手臂,可有想过后果?”

殷陈一愣。

“后果?”

霍去病睨向她,“这种人沾上了想甩掉可不容易。”

“我做事只凭真心,不讲后果。”

霍去病笑了,在这寂寂夜里,他的笑显得有些突兀,不合时宜。

“郎君为何发笑?”

“姑子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在长安生存。”

“郎君的性子便适合在长安生存了吗?”殷陈反问道。

霍去病止住了笑意,许久,他站在一团浓雾之下,踏云也停了步。

唯一的声响,便是殷陈的脚步。

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响了两下,也随即停住。

长安里没有田,所以也没有蛙鸣,虫鸣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甚清晰。

忽然,谁家的幼子放生大哭起来。

父母轻声的哄声盖住了虫鸣,也渐渐盖住了哭声。

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她由于多行了两步,站在浓墨外,而霍去病却与那团黑影子融为了一体。

“学着适应,总归会学会的。”

殷陈听到了他的回答。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却给出了答案。

殷陈举起荷花,在面前摇了摇,“那针只会让他痛苦个两月,不会致命。”

霍去病没有再说话,抬步往前走。

踏云打了个响鼻,殷陈也转身往前走,“郎君的高热退了吗?”

“昨日多谢姑子。”

“今日多谢郎君。”

“忘记告知郎君,我查看过我阿翁的手记,并没有郎君感兴趣的入梦秘法。”

霍去病颔首。

走了许久,才到了宣平里。

仆从阿四在门口接过踏云,丫鬟们掌着灯侯在边上,二人被迎着往中门进宅。

红雪青芜掌灯,一前一后照亮路,迎殷陈往东院去。

而后又烧水沐浴,直忙到后半夜才睡去。

殷陈翻来覆去没睡着,她听着屋外虫鸣,想着今日之事。

这个陈琼恐怕还会去寻李家班子的麻烦,李延年自小便是温润的性子,从不与人冲突。

旁人骂他,还是殷陈在边上帮他骂回去的。

横竖是睡不着了,殷陈点了灯,打开箱子,里边是殷川的手记。

他带着殷家班子游历汉地,期间记录整合了各地的乐谱,这十数年,他的生命留下的,便只剩下这些乐谱了。

殷陈抱出几卷空简,开始誊抄。

——

霍去病在榻上辗转反侧。

阿大已经出发数天,南越距长安两千以里,恐怕还得半月才能回来,他盯着帐顶,歪头瞥见床榻边的那个漆盒。

一早,陈沅陈茵两兄妹便在门口候着了。

青芦给小郎君小姑子端了朝食想叫二人在偏房用朝食,两个小家伙却执拗得很。

无奈,她只能带着两人在院中等着君侯醒来。

不多时,霍去病便开了门。

“阿兄!”

“阿兄!”

两个小家伙甫一见他便往他身上扑去。

霍去病揉揉陈茵的发髻,陈茵圆溜溜如蒲桃般的眸子眨了眨,“阿兄怎么起这样晚?”

他眼神示意青芦,青芦得令带着丫鬟们先行退下。

他只在中衣外随意披了件襜褕,发髻也只松松簪着,一派慵懒随性,与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个小家伙扒着他的腿,跟着他往屋内去。

“阿兄不是说带我们往上林去吗?”陈茵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那你们二人想干嘛?”他随意坐在榻上,两个小家伙也跟着他爬上榻。

“阿兄带我们去射猎罢!”陈沅身着一身窄袖骑服,十分干练。

陈茵托腮,“我想去玩水。”

“那我们便先去玩水,再去射猎。”他将陈茵抱着,陈茵现年四岁,好奇地摸着他手心纹路。

摸到了他的手心痣。

“阿兄这颗痣好似长大了些。”

陈沅也凑过去,好奇道:“诶,真的呢。”

他蜷了蜷手,将陈茵放下,“阿兄要先洗漱换衣,你们先去正房吃朝食等阿兄。”

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出了门。

宫里的马车辚辚进了宣平里。

刘姀、刘嫦、阿娜妮、曹襄都跟着来了,热热闹闹一大群人聚在清平坊。

青芦请众人往宅中去。

仆从们将备好的东西放入车内。

霍去病已在正房外候着,众人一同用朝食。

阿娜妮吃了几口起身说到处走走,青芦便带着她往外间去。

“殷陈在吗?”阿娜妮忽然问道。

青芦顿住脚步,二人正站在东院外的廊庑中,东院内传出脚步声。

紧接着,殷陈走出院门,恰巧与她目光相撞。

殷陈目光陡然一戾。

青芦察觉到了不对劲,殷陈从来都是一副极随和的模样,此刻整个人散发着冷意。

她垂首一礼,“殷姑子长乐未央。”

“青芦,你且让我同阿娜妮公主说几句话罢。”

青芦躬身告退,立刻去告知君侯。

殷陈转身回东院。

金铃响动,阿娜妮跟在她身后入了东院。

殷陈让红雪和青芜出去,而后倒了两杯水,将一杯水推到对面,“坐罢。”

阿娜妮打量着东院布局,望向窗外,石榴已经开落了,累累的如指头大小的石榴挂在枝上,汉地的石榴总是小得过分,如同他们的人一般。

“未曾想你竟真在冠军侯宅住下了?”阿娜妮转过头来,看着殷陈。

殷陈坐在榻上,手摩挲着漆杯杯壁,“居次为何如此关心我?”

在室内光线中,阿娜妮那双蓝色眼瞳暗了下来,更像一双猫瞳,大而圆,她坐到殷陈对面,“故友相见,总得寒暄一二。”

“故友?寒暄?”殷陈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这几个字眼怎么也不像是形容她们两人的。

暗绿色的瞳孔如同直勾勾盯着殷陈,如同盯着猎物后颈,咧起一个笑,“如何?”

“我到长安并无住所,所以暂住此处。”

“那你又为何入宫?冠军侯可不像是会收留人的人,你给了他什么好处?”阿娜妮说的匈奴语,格外流利。

“我身无长物,又有何物供人索取?”殷陈捏起杯子,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阿娜妮。

“让我猜猜。”阿娜妮却忽然来了兴致一般,左右转转修长的脖颈,她今日梳了个垂髻,但由于头发本身有些卷曲,有些发丝翘起弧度,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殷陈嘬了一口水。

“我听闻这冠军侯不近女色,你与他媾和了?”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微微倾身,语气暧昧,“你是如何俘获他的?”

殷陈垂眸看着杯中水,忽然,手腕一翻,水径直朝阿娜妮那张娇俏的面皮上泼去。

阿娜妮长睫上挂着水珠,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透露着楚楚可怜,声音却是含着笑意,“你终是沉不住气了。”

殷陈擦了擦手,倾身凑近阿娜妮,嗅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到汉境这么久了,还只会这些伎俩。你真是一丝长进都没有,我现在连杀你都提不起兴致了。”

阿娜妮往后退了退,她忽然有了些惧意。

殷陈却抬手刮去阿娜妮贴在颊边的发丝,声音变得轻柔而缓慢,“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活着走出王庭的吗?我与伊稚斜说,我会为他效力,回到汉境来到长安,将汉廷的大将军毒死。他便放了我,还着大祭司医好了我的手。”

阿娜妮看着她的右手,原本她的右手已经变得乌黑几近废了,现在从外表竟看不出任何迹象了。

她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又弯起眸子,“你便不怕我告知霍去病吗?”

“你猜,他会信你,还是信我?”殷陈收回手,坐回原位。

阿娜妮咬了咬唇,擦去脸上水渍,绿眸暗淡,暗恨方才竟被她突然凑近震慑了心魂,冷笑道:“他总不该留一个祸害在身边。”

殷陈却弯唇一笑,露出洁白的齿,“祸害不祸害的,你说了不算。”

“你还真是变了,我还是喜欢你从前匍匐在脚下摇尾乞怜的模样。我记得汉廷有个叫韩信的人,现在想想,你同他还真像。”阿娜妮扯开湿哒哒的衣襟,露出一截娇嫩玉白的肤色。

殷陈出奇冷淡,道:“居次实在是抬举我了。”

“殷姑子,君侯请你过去。”

“阿娜妮公主,该出发了。”

青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娜妮起身,打开门。

青芦看到她身上衣裳凌乱,又看向边上脸色阴沉的殷陈。

“公主随我来。”她躬身一礼,阿娜妮抬步往前走。

殷陈捏着右手无名指,看着阿娜妮袅娜修长的背影。

方才,阿娜妮是故意激怒她的。

可她却为何忍不住?

昨夜听到陈琼那两个字眼忍不住朝他掷针,今日被阿娜妮轻易激怒。

阿娜妮在东院门口忽然侧过头看了殷陈一眼。看来,霍去病还真是她的软肋。

殷陈同她对视一眼,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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