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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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教堂出奇的安静,两侧是没刻字的墓碑,及川春名觉得有点奇怪,但她不敢再多待下去了,她只能一直跑,又一次疯狂地、竭尽全力地跑。
在这样漆黑而寂静的夜晚,哪怕是黑漆漆的天空,遍布是看不见的阴云,但及川春名还是看到了身旁的萤火虫,很多、很多只,它们在替代消匿的繁星给及川春名照亮着前路。
就这样———从黑夜走到黄昏,拖着疲累的身躯推开那扇被灰尘和蛛网占领的大门。
大门并没有发出苍老而嘶哑的低吟,因为及川春名没有推开面前那扇沉重的门扉,她在门边摸索了许久,始终找不到逃出去的钥匙。
她惊疑,她恐惧,她的精神世界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崩溃。
及川春名听到了脚步声,如轻柔的鼓点,扣击在心头,引起微微的振动。及川春名低着的头轻轻地抬起,因疼痛而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因为及川春名她看到了———从墓碑里走出来的,大量的人群在少女的眼前聚集,涌动着。
因为她们的身上都穿着白色的教袍,戴着统一的面具,及川春名很快就分辨了出来,是原本在教堂里的那些人!
她们望向及川春名的眼神,给及川春名带来了一种注视死物的错觉,因为及川春名感受不到她们身上任何活生生的情绪。
及川春名紧握拳头,将手中的物体,也就是那个———被打磨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形状,倒是像个彩色的糖果,尽可能地收入掌心,使其无法掉落。
她用力地推门,但门锁了,无法打开,及川春名只能又一次鼓足了勇气,就像刚才在教堂的地下室询问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名字那样。
及川春名缓缓向众人靠近:“还有什么是要给我的吗?”意料之中,没有人回应。
只不过,及川春名看到她们都睁大了眼眸,眼神中充满了惊异与不可置信,但及川春名却不能理解她们因为什么而感到恐惧…?
“你还想要什么?你这个魔鬼!”
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少女模样的人在众人之中开口:“你明明已经死了!去死!去地狱里!”
啊,原来是会说话、是有理智的人,及川春名忽然间就不畏葸了,只要有正常人,能沟通就行。,于是,及川春名带着温和地语气,去询问那人群中怒气冲冲的少女。
“我…死了吗?”
可是及川春名清楚地知道,她在做梦,在几年以后的波罗咖啡店里,因为一首歌,她回到了出道的前两年,被绑架的那个星期里。
“胡言乱语!”一个须发苍白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将手中持着的刀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语气有点不耐烦,“你明明已经死了!是它放出了你的亡魂!你该回到地狱里去的!”
“胡言乱语……”
及川春名捡起滚落到脚边的那把刀剑,少女拿着它对着月光细细地打量,觉得那上面的一颗红宝石像极了玫瑰的花蕊。
“我走了一百二十二级台阶,从风沙中走回来,我觉得累,也觉得饿,你怎么张口就说我是地狱里逃逸出来的亡魂?”
依旧是没得到任何的回应,拥挤的人群,像浪潮一样不断涌进,像是一群蚂蚁,密密麻麻的将及川春名围住。
及川春名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去,希冀的火焰在梦境一般的现实里燃烧,火光像是恶魔的长舌,扭曲着摇晃,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对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及川春名大声地呼喊,拼尽全力,嘶哑着喉咙喊出了一声不甘,愿你的飞鸟永不安睡,使你脱离那噩梦一般的深眠———
故事从这里结束,也从这里开始。
伴随着刺鼻的、浓浓的黑烟,物品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胸膛中堵着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让及川春名喘不上气来,浑身的气力都在这窒息中一点一点地消亡。
在恍惚之间,及川春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变得滚烫,及川春名歪着头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在模糊的视野之中,她看见了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在离去之前,在自己手心留下的那个小石块———被打磨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像个彩色的糖果。
彩色的石块慢慢地在及川春名的手上,逐渐变化成了一抹红色,似明红的火焰从悲哀的灰烬中盘旋着重燃……
从手心开始,这炽烈的温度如蛇行一般缓慢的爬上全身,及川春名忍着疼痛,用尽全身力量紧握着手,将小石块护在了右手掌心,将其牢牢控制在手中。
及川春名的右手掌心依旧是一片滚烫,仿佛有橙红的火焰在皮下疯狂地燃烧,即使被烈火灼烧,疼痛难忍,及川春名也不愿意扔下这个小石块。
在剧烈的烧灼感中,及川春名不受控制地将那个小石块脱手,直到它重重地摔在地上,滑出一声悲哀的刺响。
“我是谁?”
那道声音又来了。
会是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吗…?
从一片壮丽的火海之中,缓缓地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隐约似也随着无数火花在不停的转动。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
血液从破裂的心脏溢出,沿着枯萎的血管向上升涌,及川春名偏头吐出口中积蓄的黑血,再看着那个站在火焰之中的人形,及川春名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这是一场来自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的考验。
她根本逃不开。
及川春名咧开了嘴,无声的轻笑道:“你一直问你是谁,现在不如由你来告诉我———你来说,我是谁?”
幻境躲不过时间的磋磨,残魂也失去最开始祈望着远方的自己。
那道模糊的人形发出了最悲哀的笑意。
“……你的魂魄一定诞生于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你的躯壳一定见过最为黝暗的天空———”
及川春名想反驳,想开口讽刺她风马牛不相及,但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又接着说:“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轻轻地叹息,
“及川春名从不是你唯一的名字……”
“就像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并不是我唯一的名字,”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的身影,又一次的在熊熊火焰中消逝了,“下次见面,还是叫我普拉米亚吧。”
及川春名的身体抵着大门,用力的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短暂的瞬间骤然变得缓慢,少女垂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留下的大量血痕,破裂的心脏沉缓地跳动;
厚重刺耳的嗡鸣掩去了外界所有的声响,及川春名咬着牙强行撑开已经疲劳不堪的眼皮。
在模糊的视野之中,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似被未干的水彩重重勾勒,及川春名看到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离开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普拉米亚,俄语Пламя,意为“火焰”。
一个瞬间,及川春名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但没有机会了,隐约不清的意识被疼痛主导的幻觉占领,及川春名只能向角落里更紧地蜷缩,像一条因被水淹没而蜷曲的小虫。
眼皮重重地闭合,像是被胶水黏住,不管及川春名怎么用力也没法再次撑开。
黑暗之中,及川春名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她的心跳逐渐变得微弱,仿佛要停止跳动一般。
及川春名试图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感到胸口沉重无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身体开始失去温度,一丝丝的冷意逐渐侵蚀着她的肌肤和骨髓。
寒冷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不禁颤抖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与黑暗融为一体,逐渐融入无尽的寂静之中。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和解脱,仿佛所有的痛苦和困扰都离她而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及川春名听出来了,是真野厚子。
真野厚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和关切,那个声音不断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在努力唤醒她。
及川春名努力的睁开了眼睛,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当她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绚丽多彩的花海之中。花海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阳光洒下,映照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真野厚子在花海中央,站着。
及川春名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模糊,直到最终陷入了昏迷中,而一只冰冷的手则是轻轻地附上了及川春名的面庞。
贝尔摩德垂下头,贴在了及川春名的耳边,她轻笑了两声:“这是第十二次……你带着我们赢了。”
在尝试掌控命运的轨迹,与命运展开无休无止的周旋之后,命运终于如愿以偿地被改写了,而追溯命运被改写的拐点竟然是及川春名。
被贝尔摩德横抱在怀中的少女,皱着眉沉沉地昏睡过去,无人将这些话真切地听清。
随着钟声的敲响,一则潦草的预言不知在哪处阴暗的角落里苏醒,它如黑色的飞乌掠过惨白的天空,转瞬即逝,无人问起;
至于人心惶然难安的缘由,却是一首由这预言埋下种子得以在黑暗中生根发芽的童谣;
同预言一样,无人知晓这童谣究竟起始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