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敬始终记得他在戚家军里面所受到的教导:民养军,军卫民,才是大魏真正的军民关系。没有严明的纪律,扰民劳民的军人与倭寇无异。
而他在辽东李家军所见所感,又和自己的信念相去甚远。
但是他无力改变这腐朽的一切,所以他领了命令,带着愿意和自己一起远赴苦寒之地的将士们离开了曾经为之奋斗的故土,去往更加天寒地冻之处,寻找一个新的方向。
他想过,不管如何,他总是在为大魏的百姓奋斗的,哪怕死在女真对战的战场上,也算减轻了收复京师的压力。
直到他遇上了宋时,提前用水泥建城,还找到了倭寇的银矿,只要有了银子,沿海的那些海商就会不要命一样形成他们的后勤补给线。
龚敬无语的看着眼前的豆丁,啊不,女郎!
他想伸手去揪揪她的头发,确认一下,但是想到她现在的身份,又有点下不去手了。
龚敬哪里见过宋时这样的女郎!
江南同族的兄弟倒是有些有女儿,但是一个个都是深闺大院里娇养出来的,性格温柔娴静不轻易见人。
一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武将也有点手足无措了起来。
半响他叹了口气:“女子又怎么样!你身上的功绩和见识即使是在京师也难得一见,确实不应该被女子的身份束缚,包不得我们这还能再出一个忠州侯。”
宋时笑了一声,知道他说的是平定播州叛乱的女将军秦良玉。
“不敢和秦将军相比,只是希望,在我的努力下,能护住一方百姓,不必再受流民之苦。”
“好好好!不愧是我龚敬收下的孩子,这志愿和我一模一样,我在船上遇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凡我能有一日喘气,就绝不容许那些鞑子乱民霍乱百姓!”
宋时简单的把自己身世说了一遍。
主要是现在小宋时的亲人现在齐聚永明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程嘉柔并没有告诉程父自己就在都水监,楚氏也没来找过自己,不过永明城这么大,程嘉柔和楚氏都在府衙当值,就连程德政也在学堂教书,早晚会遇上的。
与其等他们把事情宣扬开,不如她自己占据主动权,而且在她的铺垫下,目前永明城的女吏并不少,只是一直被一些人歧视,她亮出身份,也是一个标杆。
她要光明正大的站在永明城,告诉他们: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可以。
何况只要把事情说开了,即使后面程德政想搞点什么小动作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是在谁的地盘,古代毕竟以孝治天下,他要是举着生父的牌子搞事,哪怕没有名分,宋时还是容易处于下风的,她可不想被礼孝这顶帽子砸死。
龚敬听的青筋暴起:“怎么还有这么畜生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暗害,就连你这么小的孩子都容不下吗?”
他一手拍在桌上,恨不得立刻去找那程德政来场切磋,告诉他什么的样的人才配为人父母。
不过听到楚氏和程嘉柔都在衙门上工,程德政也在夜校的学堂教书。
龚敬的神色立刻淡定了下来,嗐,人都在自己手上,要收拾那不就是分分钟的事。
看到龚敬的脸色,宋时扶额:“也不用找程德政的麻烦,他现在从一介知府被贬到这里,估计要教一辈子的书了,光是这心理落差就足够他好受的了。而且我们永明城太缺人才了,他能状元及第,在官海浮沉这么些年,还是有点学识和能力在身上的……”
“那可不一定!”龚敬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朝廷:“之前贬了太多的官员,朝廷如今北迁,正是用人之时,说不准就会召一些表现好的回去……”
宋时:“……”
“总之,你不用管了,我是你爹,这事交给我!别等明天了,今晚就去找你娘……奶娘过了跟帖,把咱们父女的名分定下来了!明天给食堂加两个菜,庆祝一下!”
龚敬快人快语,说完就像一阵风一样卷着走了,似乎是在怕宋时反悔一样。
就大魏常年重文抑武的风格确实武官地位不高,别说同级别的文官了,哪怕是比武官低一级的文官,也能对其以下属相称,更有太监监军时,稍有不从就对武官呼来喝去的的传统。
龚敬有些心虚,但是他的确很欣赏宋时,虽然年纪小小,但是却能把整个永明城打理的井井有条,各种政策随手就能说出,一系列的发明更是看的人目不暇接。
干的都是实干的活,没有半句空话,全然一副未来可期的样子,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还是女郎。
龚敬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早年不愿娶妻,无儿无女无牵挂的想法了,但凡有个儿子,算了,他也教不出能配上宋时的儿子。
反正现在宋时是他的女儿了,这不是更亲了!
他生怕宋时反悔,连夜给她入了籍,从此,宋时便是龚敬的孩子了,不过名字还是遵从了小宋时的心愿,没有改,依旧姓宋。
龚敬道不在意这些,美滋滋的捧着册子和手下的兄弟们炫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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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德政上了一天的课,拖着疲惫的步伐去了食堂。
今日食堂的菜色还算不错,不仅增加了两个海外番菜,而且还都是肉菜,六谷子肉汤,还有土豆炖兔肉,
连着两个肉菜,终于不用喝鱼汤了,这让课上被学生折磨了一天的程德政面色好了一些。
从小就过目不忘在学业上一骑绝尘的程德政看着这群,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学生有些头疼。
这样的资质,但凡是在江南,他会直接劝对方早点找个活计算了,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在永明城,就这样的,已经算比较有进取心的了。
他一个人在通铺已经住了月余,自从那次和楚氏以及女儿闹翻以后,那两人就再也没来找过他了,他也去女眷宿舍那边问了,却只得到她们去考了选材考试,当值之后换了住所的通知。
程德政有种对方可能真的要和自己脱离关系的恐惧,但是他又没法放下面子去所谓的吏科找她们。
黄昌溯端起盘子坐到了程德政的对面,他的妻子最后还是去考了选材令,现在在衙门当值。
他和程德政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惨到一块去了。
如果不是永明城实行的大锅饭制度,只要当值的人都能用工分换吃食,就黄昌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手艺,还得饿死在这永明城里。
“哎!来这地方这么久了,终于吃上一点能吃的东西了!”黄昌溯看着碗里的肉块,情不自禁的感慨着。虽然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但是都轮流到这种境地了,黄昌溯哪里还管的那么多,堵在心中的气当真是不吐不快啊!
“程兄,你道今日为何会有加餐吗?”他神秘兮兮的靠近了程德政低声问。
程德政喝了口汤,摇了摇头,他一贯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作风,不管多么精疲力尽,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没看!嗐,这永明城的守将龚敬昨天收了一个儿子,据说是都水监的那个小宋大人,好像叫宋时吧。这菜,算是喜宴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番子,呸抠搜了!要是在当年在……”
黄昌溯话还没说完,却看到一向极其注重礼节,食不言寝不语的程德政突然脸色大变,猛的站了起来:“你说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