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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尚隔济江水,梦久应醒。
岑蕖用手肘怼了怼殷景消的一侧窄腰,凑近小声问道:“你知道这邪灵魇吗?”
按道理来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两千年人,殷景消应该比她这个后辈更清楚。
至于,他话中的真假。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从她选择相信他的那天开始,就再无回头路可走。
殷景消默了一会儿,继而很浅淡的笑出了声。
“知道啊。他是我一位故人的挚友。”
岑蕖疑惑,“故人的挚友?”
殷景消突然扭过头来,望着岑蕖,他勾起唇角,笑的有些冰凉的漠然。
“怎么了?就算我认得它,也不会阻拦你师父办事的,你大可放心。”
岑蕖听着殷景消阴阳怪气,话题被带跑偏也没在意,掐了他一下,“我师父捉拿这邪祟板上钉钉,你就算阻拦了也没用!”
她这语气斩钉截铁,好一个护师狂魔。
殷景消心里没由来的空了一块儿。他表面满不在乎,实际,漆亮的眼眸似覆了层浓墨,染于眼中,暗如深水。
他很想问,“如果我和冷渠风都死了,你只有一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解药,你会救谁?”
但这种已然知晓的答案的问句,没意思的很。
他并不想自取其辱。
岑蕖见殷景消那梗着脖子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气自己”的倔驴样儿,就好笑。
她宽慰道:“咱们大费周章的来岭溪就是为了给你治腿的,只要找到玄骨草就好了,不要再旁出事端。
等治好你的腿,我在琢磨一个疗愈入梦症的药方。到时,功行圆满,我们就可以回鱼潭镇啦!懂咯?”
见小少年乖巧点头,岑蕖这才开始“苍蝇搓手”起来。
这天儿真冷。
话说,岭溪比鱼潭镇还要靠南些,怎么还没鱼潭镇暖和呢?不过转念一想,那穷凶极恶的邪灵魇打从蓬山逃来了岭溪,邪气浓厚,岭溪的天气自然也变得阴冷起来。
又一阵冷风卷着枯叶飞来,风中带着沙的颗粒感,扑在身上刺骨轻痛。
不禁又怀念起两千年后的终年如春。
两千年后——风儿都是温暖馨润的。袭在鼻尖,吹散躁气,和煦人间。仅着罗裙轻纱翩跹于绿草红花之中,悠然快哉。
岑蕖深叹,一双星眼望向一旁站得笔直的小少年。希望她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
希望他能为了两千年后……再次牺牲。
他会做到吗?
谁也不知道。
但既然,她选择了相信他,两人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谓‘用人不疑。’
岑蕖隐下内心深处某些不知名的苦楚,拽着殷景消,声音也轻柔很多:“咱们赶紧进去吧,外面凉飕飕的。”
“好。”
岑蕖与殷景消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那诡奇的客栈,大堂四下岑寂无声。只听一声声如雨滴落地般的轻微响动,滴答滴答……落于木制地板之上,洇湿一片浓酽。
自打走进这家客栈,非但没有感受到丁点儿暖人的温度,反而更冷了是怎么回事儿?
岑蕖环视四周,柜台后也是空无一人。
她高声问起:“有人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道晃晃悠悠的人影“咻”地从柜台后冒了出来。
那身影先是默于黑暗,后随着台上的一盏煤油灯突地亮起火苗,终是看清了他的人脸。
一半黑、一半亮。
令人乍一看过去,有些悚然。
是个胖男人,像是喝了酒,迷迷糊糊的摇晃着脑袋从柜台后站起身,一只手支着太阳穴,一只手掌在台面上,撑起摇摇欲坠的肥胖身躯。
‘嘶’了一声,清明过后,眨眨眼看向来人。
“有人,在这儿,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哎呦,早上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现在我这脑瓜仁儿生疼!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两位客官,入宿还是吃酒小歇?”
胖掌柜站的不稳当,啪嗒一下又坐了回去。
一张油光锃亮的盘脸借着燃的正旺的火苗彻底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下,掌柜的一双浮肿眼微阖,像是抬不起来一般,酒气冲天。
殷景消默默环视着四周,岑蕖笑着开口:“我们来入住,麻烦来一间头房,这是我们的公验。”
双手将安于包袱中的路引公验拿出,呈给那掌柜。
胖掌柜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也不细瞧,醉哈哈的,“头房五两银子一晚。”
保守起见,岑蕖与殷景消短暂商讨一番,交了三晚的定金。
掌柜的拿到银钱便转身拉开身后木柜的小抽屉,拎出一排钥匙,解下其中之一,递给岑蕖。
“给,两位直上顶楼,靠里的第二间房就是了。屋里什么都有,热水今早便烧好了,温在炭炉上的水挑子里头,随时拿取。用餐在二楼,馔醪都有哈。
还有,每楼都有一个伙计,缺什么少什么的,找他们就行。”
说罢,一个呵欠打来,掌柜沉重的眼皮彻底合上,砰的一声,倒在柜台上便打起了瞌睡。
呃……怪松弛的哈。
就这么睡了?
这家回溯客栈真是哪哪都透着诡异。
岑蕖本不想惹上是非,但没得选,谁让岭溪就这么一家客栈开门。
老规矩,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岑蕖只想上楼好生休整一番,擦个身换个衣服什么的。
殷景消则亦步亦趋跟在岑蕖身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多看了那胖掌柜几眼。
一切寻常,掌柜趴在柜台上睡的很安详。
只是在殷景消眼神即将从他身上错开的瞬间,枕于脸下的几根手指,不安的剧烈抖动!
……
登上顶楼,总算能擦洗换衣。
隔着一道古朴屏风,岑蕖就着一木盆温水,囫囵擦洗了一遍身子,又将身上那件跟着她晓行夜宿的袄子裙装悉数脱下,罗袜也脱下,清洗过后晾在窗前。
换上一条浅绿色云裙,上着青色绣荷小袄,光着脚丫走出来。
就见殷景消正坐在门前的小凳上拿着布巾为她擦鞋。
岑蕖很欣慰,不枉她调/教(收养)这小邪魔已久。
就冲他这么有眼力,她也会为他治好腿呀!把他的腿治好,他才能更好的伺候她。啊呸,不是。是更好的感恩这个世界,阿弥陀佛。
岑蕖蹦蹦跳跳的坐上床,凝神从品花宝典中取来一捧桃香油擦于手腕、脖颈。顿时,一股清甜的桃香味儿弥漫开来。
闻起来适意舒压。
惬意的躺在房中唯一的架子床上,歪头看着为她擦鞋的殷景消,想着他也累久了,便走到他身边,蹲下来。
“你也去梳洗一番吧,这鞋抹不干净了,往后还要脏呢。”
小少年应声,“嗯。”
将已经擦的大差不差的鞋履放下,低下头去,刚好能看到她碧色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白皙双脚,皱眉。
“别不穿袜子或鞋踩地。”
声音听上去颇为严厉。
“啊?为什么?”岑蕖不明所以,她袜子没干啊!而且鞋子也被你擦了,她穿啥?
殷景消淡定的指着桌上的包袱,“我给你多带了一双绒袜。”
就这样,岑蕖多了一双绒袜,穿在脚上舒适柔软。踩在地上轻飘飘~
在等待殷景消盥洗的间隙,岑蕖瘫在床上于识海中翻阅着品花宝典里有关玄骨草的记载。
玄骨草,生于幽涧山谷深处。气微,味微涩。
“幽涧山谷,位于岭溪的一座矿山之后,一条幽涧横穿其中,石岩通呈幽紫色,地生藤叶。”品花宝典为岑蕖科普道: “玄骨草根深曲折,需以灵气疏通最多两日方可摘来。”
“哦?这么看来,摘来这玄骨草可谓是个大工程了。”
灵气的话,她倒是可以做出一点点牺牲的。毕竟两千年后,修仙之人最不缺的就是灵气,随便一根草都有灵气。
岑蕖又问:“那这幽涧山谷里没什么妖邪吧?若有的话,防患于未然,得提前做好准备。”
“妖邪?书中倒是未有记载。不过切记,千万不要被扎在土壤中的藤蔓缠上,那紫藤可是会致幻的。”
品花宝典复又叮嘱道:“看见藤叶或凸起的紫藤要绕道而行或斩断它们。”
“玄骨草之所以难采,不过是因为两千年前的灵气稀缺,修仙之人也难有充沛灵力连续消耗两日。其二难处,便是那凶险的山谷,常有人进去被藤蔓缠上生了幻觉,被活活绞死都不知道。”
岑蕖听罢,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将这幽涧山谷比作龙潭虎窟都不为过!
不过为了攻略小邪魔,为了两千年后的快乐老家,还是有必要一试的。
只是,听来听去,幻觉、入梦……
为何感觉,这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这诡奇的客栈、骇人听闻的岭溪……
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啊!
只能祈祷师父早日拿下那祸乱岭溪的邪灵魇了,好叫人少一件堵心事儿。
正想着琐事,就听一阵敲门声响来。
岑蕖扭头看去,见殷景消已经梳洗完毕,正在清洗盆中两人脱下的衣物。
见小少年望过来,岑蕖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去开门。
殷景消眯起了眼。
都这个时间了,还会有谁来拍门?
几乎是瞬间,心下便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他停下洗衣的双手,解开前襟,跟在岑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