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堇蓝色花朵的一刻,司逸闲脑海一片空白,感官在某一刻忽然被放大,空气中弥漫的死死血腥与焦香味像是一辆燃烧的列车,呼啸着冲进鼻腔,刺激得她反射性作呕。
一想到这股香味代表着什么,她脸上血色尽褪,身体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晃悠两下,双腿几乎站不住地就要往下倒去。
金戈眼疾手快,一把捞过浑身无力的司逸闲,面对来自四周试探的目光,他露出一个不置可否地笑:“见笑了,小家伙吓怕了,第一次跟着金某出来,没见过世面。”
“哈哈,正常正常,能理解!”
“女人嘛,都这样,胆小得很,不过金老板要调教调教她了,不然动不动吓破胆子也无趣。”
“哎,其实我第一次吃这火鸡也吓了一大跳呢……”
……
耳边萦绕着朦胧的吵闹声,搅地司逸闲脑瓜子嗡鸣不已。司逸闲失神地望着头顶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好吗?”耳边传来金戈遥远的声音。
司逸闲迟滞地转过头,眼前是金戈放大了的精致的脸孔,他望向她的眼神复杂而悲伤到令人想要流泪的冲动。
司逸闲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句:“我……害怕……”
金戈没有多说什么,只安抚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面对来自另一边金钺不解的目光,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热闹的晚宴还在继续,司逸闲假装自己是把头埋入沙子里的鸵鸟,整张脸埋入金戈怀中,不敢再睁开眼。
……
“金老板和金二少,你们真不吃点?”
“不必了,金某身体不适,舍弟不好这口。”
“可惜了……”
……
可惜,可惜什么?这该死的究竟又有什么可惜的!
司逸闲脑中一片混乱,胸腔之中隐隐涌动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犹如迟迟不喷发的火山。
金戈敏锐地察觉到怀里人的隐忍的动静,他手下更用了几分力,控制的按捺住女孩,谨防对方可能的突然的暴起。
“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抖动,气氛热烈的圣诞晚宴忽然卡壳,呆若木鸡的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第二道爆破声从更近的地方再度传来,爆炸的冲击让桌上的碗碟一个趔趄,发出欲破不破的碰撞声。
宾客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有反叛军入侵!对方制造的爆炸近在咫尺!人群瞬间慌乱。
“保护圣安东尼殿下!”
高台上一声令下,就餐厅四周大门忽然涌入几列装备精致的守卫,他们里外三层,拥护着贝加尔公爵与圣安东尼殿下匆匆走下台。
而在第一声爆破声响起的时候,坐在角落的冷若风身形利落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向巨响发出的方向,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台下宾客们接下去反应迅速,各自奔散,在场都是来自日曜联邦的精英权贵,保命逃跑是他们最为擅长的技能之一。
“司小姐,我们该离开了。”金戈扶起司逸闲,低声问道。
司逸闲理智回复,艰难地点点头,脱力的感觉还未消去,但这个可怕的地方她是再也不想踏入一步了!
三人夹在逃命的人群中,在路过那抹蓝色时,司逸闲停下脚步,她推开金戈的手,转身用力扑到坚硬的实木桌子上,一只手颤抖着拾起瓷碟边缘当做装饰的堇蓝色花朵。
蓝色花朵花瓣已经有些枯萎,司逸闲低头默默确认了一眼,珍宝似的捧在手中,回到了金家兄弟身边。
*
金家兄弟与司逸闲安全的回到了野蔷薇庄园。
金戈望着司逸闲虚浮的脚步面露担忧,嘱咐弟弟金钺多注意她,又打手语让潘婶好好照顾这个收到惊吓的女孩,他自己则转身回到车上,带着两秦再次离开。
太阳宫发生了恶性爆炸袭击事件,之后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要去处理、去收尾、去周旋……
金戈捏捏眉心,望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也跟着沉浮。
司逸闲第一时间找人要了一个玻璃杯,往杯中加倒入三分之一分量的水,把一直拿在手里以及簪在发侧的蓝花插在杯中。
望着喝饱了清水又渐渐饱满起来的蓝色花朵,司逸闲疲惫不堪地睡去了。
她这一躺就躺了一个多星期,回到庄园的当夜她就发起了高烧。
梦里,她被无形的捆绑起来,无数银光闪闪的尖刀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刺来,她尖叫着想要躲避,但怎么也挣脱不开,昏昏沉沉间,密密麻麻的尖刀变幻成一条条蓝红色的火舌,滋滋乱叫着一点点靠近她,炙热的火舌慢慢缠绕上来。
火舌源源不断地舔舐着,司逸闲痛苦的尖叫呐喊,她从里到外浑身翻滚着热浪,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炙烤的肉排,像是叉在火堆上被翻烤的焦黑的鱼,仿佛有把大火点燃她的灵魂,熊熊燃烧,永不停歇,直到殆尽!
热浪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司逸闲都觉得自己将永远沉溺在熔岩之中,渐渐的,有微风拂来,然后是细细密密的雨丝,慢慢浇淋着自己……
再次睁开眼,熟悉的纯白色天花板,司逸闲稍稍动了下脖子,只觉得浑身像是生了一层厚重的铁锈那般僵硬,喉咙干渴地没有一丝水分。
潘婶最先发现她醒了,第一时间给她喂葡萄糖水补充水份和能量,然后紧急地联系了金钺与金戈。
金钺本身就生活在庄园内,在接到消息后的三分钟内就赶到了病床前。
司逸闲睁眼虚弱地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金钺,手上不停的拿医疗仪器对她进行检测,时不时俯下身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一周没有开口讲话,她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微点头或摇头示意。
金钺在自己眼前不停晃荡,还是那张冷淡的脸,惨白的炽光灯下似乎瞥见他的脸上挂着有几份紧张与焦虑。
看着像个医生一样在自己身边忙碌的金钺,司逸闲恍惚的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自己不过是生病了才产生那些不切实际的可怕幻想。
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你终于醒了,高烧了一个多星期真是把我们吓坏了。”再次醒来,正碰上金戈赶来看望她。
金钺与潘婶都不在房间,一时间空气安静的有些可怕。
“一周前,阿钺跟我说你高烧不断,我赶回来看到你烧到脸色通红,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庄园附近没有医院,幸好我们内部就有完善的医疗设施,你现在住的就是庄园内的家庭医院,阿钺还拥有不输生命研究院内专业医生的医术,经过他好几天的治疗你才得以退烧,司小姐,你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金戈瞧着似乎比前先天更单薄了些,眉宇之间聚拢着一抹化不开的疲惫,但他仍嘴角含笑,温声同司逸闲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头。
司逸闲睡了太久,醒过来看上去还有些呆愣愣的。
看着那双曾经闪动着狡黠与纯真的眸子失去光彩,金戈整颗心感到一阵绞痛。
他微微垂下眸,不再强装出笑容,神色有些悲哀,发出一声叹息:“对不起,我该向你道歉,让毫无防备的你去直视这一切。”
“我真没脸骂阿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会差点让你丧命。”
司逸闲睫毛微颤,她转动脖子,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还安静的放着,杯底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水,堇蓝色的花消失不见。
这么多天,肯定已经枯萎凋零成灰了吧……司逸闲呆呆地想。
“细辛……那个女孩叫细辛……”司逸闲启唇,费力的吐出一句话。
她维持着看着水杯的姿势角度,目光像是透过玻璃杯看向虚空。
金戈瞬间意识到她口中所说的是什么,心尖漫上细密的疼痛,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主动提起圣诞晚宴那晚的事。
“那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吗?很好听。”金戈眼里闪过温柔的流光。
司逸闲慢慢回忆起她和细辛的那次见面,哑着嗓子:“当初我就该察觉到的,她一开始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说了一串很长很难记的数字……”
“金戈,你能告诉我,细辛她究竟做了什么,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她漂亮、善良,天真又可爱,还喊我姐姐,那些人为什么要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她!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吃了她!”司逸闲激动地大喘气.
"她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吧,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她才那么小,她说遇见我那天是她至今最高兴的一天,她……她还说我是她的朋友——可是,转眼一切都变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该有多绝望啊!我和她当时或许只有一墙之隔……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多想不管不顾的扯开嗓子放声尖叫!"
说到最后,司逸闲控制不住情绪的声嘶力竭起来,眼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淌了一脸。
司逸闲的质问像是一根根利箭射向金戈,把他扎了个透,金戈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他艰难地抬眼直视对方,说:“这个世界已经腐朽到快要走到尽头了,迟早有一头他们会彻底毁灭它……司小姐,既然你寻求一个原因,那关于圣诞晚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在平安夜当晚举办圣诞晚宴是联邦政府成立之初就默认的活动,最初大约只是为了激励众人、展望来年、祈福祷告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几乎完全代替了旧时华国新年除夕的地位,不过这点不是这次的重点。
我想来自21世纪初的司小姐大约比我更懂真正的圣诞节是怎么样的,比较那时候的圣诞原汁原味的多,不像现在……很多东西早在战争之后凋零遗失了,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太阳宫举办的圣诞晚宴不一样,明面上说是联邦上层聚会,庆祝节日,饮酒作乐,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装饰的美轮美奂的,让所有人同流合污的仪式,众人朝神祈求信仰,可实际上行的确实对魔鬼的祭祀,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活动里最高潮的一项节目就是品尝‘火鸡’,也就是你那晚所见的那道惨绝人寰的程序……早在三四十年之前,火鸡这种生物就已经从地球上彻底灭绝了,所以他们用别的东西代替了火鸡。”
司逸闲红着眼难以置信:“他们就用活人来代替火鸡?同为人类,就不会觉得这么做丧失人性了吗?!”
金戈:“一开始并不是用活人代替,他们用牛、用羊、用狗都代替过,直到十八年前才开始用人。”
“至于人性……人类也不过是披着华丽衣裳的野兽罢了,你生活在没有战火的和平时代,太容易把人想的过于美好了,人类其实从诞生以来就是与血与尸体为伴的。”
司逸闲不解:“你说的有太多不合理又自相矛盾的地方了!你说现在这个世界里女人数量少,难以寻觅,可他们却又拿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用来祭祀?真奢侈,真是残忍啊!”
“他们是瑕疵品,我指的是你口中的细辛他们,他们在太阳宫那群人眼里是仅供上等人享用的美味火鸡,而不是人类。”金戈垂下的睫羽遮掩了眼中情绪。
司逸闲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伸长脖子想要反驳,却听金戈再度开口。
“细辛不是你想象中的女孩,我指的是性别。”
“但他也不是一个男孩。”
司逸闲愣住,不太明白金戈话里的意思。
“细辛他们是一群生活在神圣观园内被用以各种途径的双性人,那群人并不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人类。”
“不过,细辛确实还只是个孩子。”金戈抬头说道,眼里闪动着司逸闲看不明朗的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