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仍在不住地挥手招她上台，周艳也小声道：“去吧，领了就回来，别说太多。”

夏志琪放下酱鸭腿，用餐巾擦下手，稳住心绪，在欢呼中离开席面，走向舞台中央。

那位陆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惊诧有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主持人看样子想让“康秀红”多说几句，刚张开口，夏志琪飞快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不是康秀红，她本人没来，你们重新开奖！”

几句话斩钉截铁，一听就是思虑成熟的。

主持人愣了一下，陆总尽管没有听见她们说什么，却也猜到了几分。

他明白女主持不敢随便拿主意，于是示意她把话筒递过来。

女主持赶紧遵命。

只见陆总接过话筒轻声道：“刚才上台的这位女士说，她们康总本人并没有到场，而是派她做为代表来的，所以手机她不能要，她希望我们再开一次奖，把它送给在场的某位幸运儿。”

下面的不少人开始欢呼。

陆总面带微笑：

“我和康总相逢于微时，她亲眼看到了鸿辉的壮大，也看到了宏都酒店的拔地而起，当初我们第一年的合作金额就将近500万，而且有一半都没有支付。因为鸿辉的资金链实在太紧了。

当时我问康总：你不怕鸿辉跑路吗？她说不怕，我认定你的人品，看准你们鸿辉能做好，更知道你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老伙伴、老员工。

等到第二年春天资金到账后，我不仅一口气结清了康总的货款，还又签合同付了100万订金，把康总的公司纳入了鸿辉的供货商体系。

我告诉她，现在以及将来，哪怕鸿辉没钱赚，凡是相信陆仕辉的人，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下面的人群情激动，不住地鼓掌。

夏志琪站在舞台上成为背景板，进退不得。

幸亏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沾便宜，原来康秀红和陆仕辉是老相识，自己在门口和迎宾对话时，估计就被识破了。

他不仅没戳穿，还放行让她进去。

尽管最开始她心里很想接受这部手机，衡量再三后还是决定放弃。

这事儿最后捅出来，结局可大可小，她犯不着。

陆仕辉等到掌声稍微变小，又道：“现在我宣布，这部手机还是请这位女士拿走，除此以外，我要再多送出去二十部一模一样的手机，用来感谢各位对鸿辉的支持与厚爱。”

一出手就是几十万。

这位陆总不仅反应敏捷，言谈举止间也很有民企枭雄的气派。

下面的人开始沸腾，巴掌拍得手疼了。

女主持更是笑逐颜开，把手机盒子硬塞到夏志琪手里。

大概是企业的内刊记者，拿着相机对准舞台“咔嚓咔嚓”一通狂拍。

证据确凿，连照片都有了。

手机成了烫手山芋，夏志琪丢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先抱着它回到座位。

她一边走，一边感叹，这位陆老板真会拿捏人心，借着写错的剧本就开始发挥，拿那位未出现的康秀红做棋子，给他自己营造口碑，借势而上。

等她回到饭桌上，周艳笑道：“看看，没白来吧。”

夏志琪把手机朝桌上一放，说：“这东西太贵重，周总您要是认识康秀红的话，麻烦给她送回去。”

请帖是周艳拿来的，想必两人也绝非陌路。

有人道：“怎么了，不喜欢这一款手机啊？”

原来陆仕辉本尊来了。

夏志琪忙站起身，周艳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

她知道，这女人担心自己说实话。

她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放心，我没那么傻。

只听陆仕辉道：“都送你了，拿走用就行了。”

夏志琪想了下，笑道：“陆总，要不您给我换一个奖品吧？我现在还在大学读书，揣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太引人注目了，学校里也有小偷，我可不想被人盯上。”

这话有理有据，倒也说得过去。陆仕辉点头道：“行，你自己选。”

有人把夏志琪领到了堆放礼品的角落，只见剩下的奖品还有很多，既有微波炉，电烤箱，也有食品礼包之类。

夏志琪看见了一件自己绝对用得到的东西，羽毛球拍。

她指着它说：“就这个吧！”

没想到陆仕辉又跟了过来，他问：“你很会打羽毛球？”夏志琪忙说：”不敢说很会，喜欢而已。”

他点头自言自语：”不错，不错。”

也不知道这个“不错”是什么意思。

这时年会已经进入尾声，陆仕辉对周艳叮嘱道：“人是你带来的，赶紧送回学校吧，回去太晚了学校宿舍会关门。”

夏志琪当时并没有留意，直到她坐上了来时的那辆桑塔纳，才有点咂摸出来一丝不对劲儿。

临走前，陆仕辉看周艳的那一眼，似乎意味深长，好像彼此之间，有种难以言明的心照不宣。

算了，这事儿和她没关系，她以后估计也遇不到他，不去想了。

第二天是圣诞节，她在开城时还没经历过这样的洋节日，也没想到1996年的海城，已经有了颇为浓厚的节日气氛。

傅莹说要去市区一家新开的商场调换鞋子，非让夏志琪陪她。

那天下午她两点半就没课了，就应了她的约。

两人刚下公交车，方向还没摸对，就有人将一份免费杂志送到她们手里。

她们接过后没空细看，又找不到垃圾桶。

在她们等红绿灯时，也许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给路边某位环保从业者某种鼓励，只见中年女人眼尖手快，从傅莹手里抢过那份杂志就想朝麻袋里面塞。

夏志琪的本能指使她悍然反击，立刻又把那玩意儿给抢了回来。

那位中年妇女没想到她这样彪悍，嘴里咕哝几句，这才忿忿离去。

这时，两个人才开始认真地翻手里花里胡哨的小册子，原来是民营医院的宣传册。

夏志琪拿的是女版，主要教人如何隆胸、补膜，再来点对瘦小身材的反思以及大胸的想往。

傅莹拿的是男版，主要教人吃哪种药可以变大，再来点老汉枯木逢春的情节。

原来这就是二十多年后自媒体们带货的古早版。

她们看得又笑又骂，迅速把东西丢进路边的垃圾箱。

那座商厦有种外滩欧洛克建筑的宏伟气魄，特别是进门处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鸿辉商厦”，在灰扑扑的冬日下午，称得上金光灿烂。

这应该也是鸿辉集团的杰作。

于是夏志琪进门后留意了各大品牌，多数是她不认识的，也有几个属于国外的一线奢侈品。

毕竟，服饰箱包的品牌，除了几个老字号以及国外奢侈品，更新迭代地相当快。

总体而言，商厦招商不错，陆仕辉是有两把刷子的。

很快的，傅莹杀气腾腾直奔一楼鞋柜去了。

原来她省吃俭花300块在这里买了双皮鞋，回去后才发现两只鞋子居然不一样大小。

哪知专卖店营业员一口咬定鞋子没有问题，是傅莹的左右脚不一样大小！

这女人胡搅蛮缠的风采深深感动了顾客。

见对方既不愿意退也不愿意换，傅莹的小宇宙猛然激发出来了，干脆坐在店里告诉她，不解决鞋的问题，今天就不用做生意了！

那营业员被气得嘴歪眼斜，嚷着要打110，夏志琪一面佩服同伴这种不屈不挠的劲头，一面提醒说：“我还要打工商局电话举报你们以次充好呢！”

折腾了一番，好歹换了双新鞋。

两人总算凯旋而出，傅莹说：“也不是我不支持国货，实在是国货自己不长脸，这个牌子我再也不要买了。”

说话间，两人经过一整面玻璃橱柜，里面的皮具箱包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犹如博物馆里的名贵展品。

傅莹指着其中的一款道：“你看，这个包是最新款的，我们系有位女教授就用了这一款，她是从意大利买的，起码要8万呢！”

8万？夏志琪不由把脸贴到了玻璃上，那是一只淡棕色手提袋，虽然好看，但看上去和普通的皮具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她有这样一笔巨款，就要用这笔钱注册一家小小的公司。

然后，再买一套房！

年末最后一次去何家上课，是12月28号周六。

叶智华说：“明天中午我家有个新年午餐会，来吃饭吧？”

她说：“新年聚会肯定是和亲朋好友在一起，我去什么？”

叶智华小声道：“我们在海城没亲戚，再说亲戚都是留着春节见面的，来嘛，夏老师。那天都是我妈的合作伙伴，她说我也能请自己的朋友，但我那些同学她又说不行。请你她总归不会拒绝的，好不好？夏老师，求求你了。”

这家伙半年里长高了很多，用这种可怜巴巴地口吻说话时，就像个撒娇的长颈鹿。

夏志琪只好道：“你妈妈同意了我才能去。”

这天中午吃饭时，饭桌上除了何家母子，还多了一个人，周艳。

当着儿子的面，何倩倩向夏志琪发出了邀请，周艳笑道：“这么巧，陆仕辉也去。”

何倩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周艳，随即示意吃好饭的儿子赶紧回自己屋。

等到叶智华走开，周艳这才对夏志琪说：“听说那个陆仕辉老婆都过世3年了，一直没有再娶，他有次说让我帮忙留心，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夏志琪心里顿时豁亮，原来这个老虔婆上次哄自己去参加年会，是存心的！

从一开始帮忙，对方恐怕就是有心的。

她的直觉没有错。

见周艳还一直盯着自己，夏志琪决定不再给她留面子。

何况这是当着何倩倩的面，她不想让何家人以为自己别有用心。